大家都听出了皮杰话语中的怪味,却只是装糊涂,都说袁先生的确是个大善人。袁小奇谦虚道:“哪里啊!我只是为家乡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尽了自己微薄之力。很不够啊!我这人总是想,一个人的钱再多,一辈子也花不完,为什么不做些好事?”“哦,对对。”严尚明举起杯子,朝袁小奇意思一下,再抿了一小口酒,并不同他碰。皮杰就说:“严叔叔,我们当然是合法经营。袁先生你说是不是?可如今社会上的事一句话说不清,万一有什么麻烦,还是要麻烦严叔叔,是不是?”皮杰这话,事实上是替袁小奇说的。严尚明夹了点菜送进口里,慢慢嚼了嚼,才说:“各位有事,找我吧。”他脸上仍不怎么有表qíng,这话听不出是对谁说的,眼睛也没望谁。
朱怀镜心想今天这顿饭的气氛怎么也热烈不起来了。也不知严尚明就凭这德行,皮市长怎么会欣赏他的。宋达清和huáng达洪始终很起劲儿,几乎有些上蹿下跳了。宋达清最忙,把服务小姐的酒壶都拿过来了,争着为大家斟酒。他每次为严尚明斟酒都手下留qíng,不怎么斟满。他那微妙的动作和表qíng,很难用语言描述,只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巴结严尚明。大家就开他的玩笑,说他徇私舞弊,执法不严。严尚明却微微笑了一下,说了句小宋不错。宋达清忙点头笑道,承蒙厅长错爱,非常感谢。严尚明也许是随口说说,可让宋达清这么一渲染,就把厅长的表扬夸张了,似乎他真的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赏识似的。朱怀镜似乎终于明白,今天请严尚明,只怕是宋达清的主意。可严尚明地位太高了,宋达清抬头一望帽子都会掉下来。严尚明下面隔着区公安局局长、路公安分局局长,再下去才是宋达清这个小小派出所所长。他隔着这么多层去拍马屁,那马有感觉吗?皮杰一直是兴致勃勃的,但他的目光只在严尚明、朱怀镜、袁小奇脸上停留,偶尔也瞟一眼宋达清。其他人再怎么热乎,他也不会把目光投向他们。这时,他笑着对袁小奇说:“都听说袁先生身怀绝技,我还从未见识过。今天可不可以让我开开眼?”他说罢就望望严尚明。袁小奇注意一下皮杰的眼神,也把目光转向严尚明,却见这位大人好像不怎么有兴趣,只是脸上似笑非笑地动了一下。袁小奇便说:“不敢献丑,喝酒吧。”没想到严尚明嘿嘿一笑,说:“袁先生,都说你会意念移物。你可不可以把我身上的手枪变到你那里去?”袁小奇忙拱手说:“哪敢哪敢?我袁某学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却不敢在严厅长面前卖弄啊!还说要我把你的枪弄了来,我没这么大的胆啊!”严尚明又笑笑,不再提这事了。可他的笑透着股冷气,叫人很不舒服。朱怀镜不知道今天袁小奇怎么不肯表演,一定别有原因,就打圆场说:“今天袁先生是谦虚。他的绝技,我见识过,皮市长也见识过。来来,喝酒,今后有机会,我们再请袁先生露两手。”这时严尚明的手机响了。他接过电话,就说:“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说罢就站起来,大家忙稀里哗啦地站了起来,一一同他握了手。
严尚明一走,袁小奇再怎么鼓动,场面还是冷下来了。于是大家都说吃好了。果点都没来得及上,就散了。
皮杰对朱怀镜说:“朱处长,我送你?”宋达清忙说:“不麻烦皮总吧,我送我送。”皮杰说:“不客气,我和朱处长同路,我送吧。”朱怀镜就说:“你招呼一下袁先生吧,我跟皮总走。谢谢你了袁先生。”上了车,皮杰尽说些玩笑话。朱怀镜猜想他心里一定是为严尚明生气,就有意摆出无所谓的样子。因为严尚明是他请来的,却总是不冷不热,等于没有给他面子。朱怀镜也不喜欢严尚明,就说:“严厅长这人倒不错的,但不解他的,会以为他不太好打jiāo道。”皮杰果然来火了,说:“这姓严的确实不好打jiāo道,太他妈的不是东西了,总是那副鬼样子,像全世界人都在巴结他似的。我要不是碍着我老头子,早不这么客气对他了。”朱怀镜是有意惹他上火的,可皮杰真的发气了,他又说:“长期gān公安的,脸部表qíng就职业化了,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你也犯不着同他计较。就算他有架子,他也没资格在你面前摆架子。”皮杰仍不太舒服,说:“我用不着巴结他。我老老实实做生意,违法犯罪的事不gān,求他gān什么?在荆都我要办点事还得求他姓严的,我这皮字怎么写?我不是仗我老头子什么,就是老头子这会儿下去了,我也照样风风火火。朱处长你是知道的,我老头子对我是十分严厉的,我要不是有这个市长爸爸,很多事qíng说不定还好办些。”“是啊,皮市长要求太严格了。”朱怀镜说。
皮杰说:“今天实在是你要让我请他,我没有办法。你是为朋友嘛。”朱怀镜说:“对不起,让你费心了。今天袁先生主要是想结识一下你。”皮杰笑道:“朱处长你就别护我的面子了。想接近我的人,多半是想冲着我老头子来的。袁先生同我爸爸早认识了,他若是为着这个目的,用不着再拐弯抹角找我了。他想同严尚明结识一下,倒是真的。”朱怀镜就说:“那也不全是这样。不过今天严尚明并没有同袁先生搭几句话。”皮杰说:“你放心!只要结上线了,人家自然有办法去巴结的。如今这种人,我见多了。那姓严的也是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的,只要袁小奇舍得花功夫,还怕他们成不了好朋友?何况他手下有那位姓huáng的。那位姓huáng的,我看脸皮特厚,又做得小人。”朱怀镜不得不叹服皮杰:“老弟真的是通达人qíng,深谙世故,看人也准。”皮杰谦虚几句,问小刘:“我让你为朱处长办驾照,怎么样了?”小刘说:“我同jiāo警队的兄弟说了,他说jiāo两张照片去,马上就办。”皮杰还嫌小刘太拖了,说:“你抓紧些。朱处长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小刘回过头来,恭恭敬敬地说:“好好。
朱处长,我明天一早就去你办公室,请你准备两张照片好吗?”朱怀镜说:“行行。不着急吧,我又不急着用车。”皮杰送朱怀镜到了他家楼下。朱怀镜免不了客气一句,请各位上去坐坐。皮杰自然是说时间不早了,下次吧。朱怀镜下了车,站在那里招招手,望着车子开走。其实皮杰不住在家里,自己在外有房子,同朱怀镜并不顺路,等于是专门送他回来的。朱怀镜至今不明白,皮杰为什么对他这么够意思。他只在楼下站了片刻,又从大院侧门出去了,抄小路去了玉琴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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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
作者:王跃文
二十四
星期六,玉琴正好轮到休息,朱怀镜就请她教他开车去。两人开了皮杰送的那辆奥迪,去郊外武警部队的一个驾驶训练场。朱怀镜在那里有个熟人。
今天太阳很好,天气暖和。玉琴只穿了件薄毛衣,扎进牛仔裤里,显得很朝气。见了玉琴的装束,朱怀镜就后悔自己不该穿西装。他太喜欢穿西装了,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gān部模样。玉琴习惯了他的穿着,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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