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_王跃文【完结】(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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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斟好酒,huáng达洪先举了杯敬朱怀镜。朱怀镜抬手挡了挡,说:“今天是我请你,还是我敬你吧。”他本想说今天是请你帮忙的,但怕太掉格了,就说得平淡些。huáng达洪笑笑,说:“那就别说什么敬不敬的,同饮吧。”于是邀了瞿林共同举杯,三人gān了。

  朱怀镜示意瞿林敬酒。瞿林不太活泛,目光躲躲闪闪地望了朱怀镜几眼,才端起酒杯敬huáng达洪。朱怀镜心想瞿林平日也不是这样子,怎么到了稍微上些档次的地方,就形容委琐了?凭他这见识闯江湖肯定不行的,还得修炼才是。huáng达洪喝了瞿林敬的酒,直说这小伙子朴实,难得难得。朱怀镜听了就知道瞿林给huáng达洪的印象太死板了。现代汉语辞典早该修订了,很多语言再不是原来的意义。朴实就是死板,老实就是愚蠢,谦虚就是无能,圆滑就是成熟,虚伪就是老成。瞿林是这番表现,朱怀镜只好自己频频举杯,同huáng达洪同饮。huáng达洪越喝越豪慡,说话一句高过一句,说他当年在乌县时如何佩服朱怀镜的能力,同朱怀镜的关系如何如何好。朱怀镜不停地点头,说那是那是,或说哪里哪里。其实那会儿huáng达洪在县里把头昂到天上去了,在他眼里只有几位主要领导。huáng达洪脸色渐渐通红了,眼角上了眼屎,就说起自己被撤职的事了:“他妈的,我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别的爱好,就好搓几把麻将。有人要整我,就抓住这个把柄弄我。现在反过头去看,我那算什么事?这些年我在外面闯,见识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们赌起来,那气派,凭老百姓的想象力根本就想象不到!跟你说朱处长,我在外面越是见得多,就越觉得自己冤!他张天奇要树立敢于碰硬的形象,拿我开刀。拿我垫脚,他的形象就高大了?鸟!不不,朱处长你别劝我,我今天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我发过誓,这辈子张天奇把我整到什么样子,我有朝一日也要把他整到什么样子。他张天奇就gān净?鸟!我手头有他的把柄,只是这会儿时候没到!”huáng达洪的话越来越不中听了,朱怀镜便举起酒杯说:“达洪兄,俗话说,忍人一着,天宽地阔。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大丈夫得忍且忍吧。你现在也不错,而且是个不断发达的势头。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因小失大。来来,喝酒喝酒。”朱怀镜只能说到这份上。他jiāo待自己,今天任huáng达洪怎么说,他绝不让张天奇这三个字从自己的嘴巴里蹦出来。可huáng达洪哪里忍得?不停地大骂张天奇,说到张天奇的种种劣迹,似乎都是言之凿凿。朱怀镜便总是用些原则话劝他。

  周小姐不怎么说话,只是谁说话的时候,她就专注地望着谁,像在认真地倾听。男人们遇上这种目光都很鼓舞。没人说话了,她就低眉望着眼前的杯盏,很贤淑的样子。朱怀镜就想这女人是在做淑女状。你就淑女吧,不关我的事。

  见实在劝不住huáng达洪,朱怀镜就想早些收场:“达洪兄,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三五杯下去就不分东西南北了。你喝好了吗?你喝好了今天就算了。”“酒早喝好了,我只想两兄弟说说话。”huáng达洪说。

  朱怀镜一边示意瞿林买单,一边对huáng达洪说:“今天两兄弟高兴,谈得投机。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好好聊聊。”“不喝茶吧,我请客,打保龄球去。”huáng达洪说。

  朱怀镜说着也行,就见小姐拿了账单来。八百九十八。瞿林接过账单,手便抖了一下。朱怀镜觉得很没面子,高声说:“打个折嘛,这是规矩。好好,不打就不打,瞿林,给她九百。”朱怀镜说着就扶了huáng达洪往外走。这火看上去是冲着小姐发的,其实是对着瞿林的。见瞿林还站在那里,好像还等着小姐找那两块钱,朱怀镜就说:“你后面来吧,自己坐的士回去,我同huáng先生还有事qíng。”扶着huáng达洪上了车,朱怀镜说还邀个朋友一道去。huáng达洪说行行。朱怀镜就打了玉琴电话。朱怀镜突然感到头重,只怕开不了车,忙又挂了玉琴电话:“玉琴吗?对不起,你还是先坐的士到北海渔村来,我和两位朋友在这里等你。我喝了几杯酒,开不了车了。”几个人就坐在车上等玉琴。huáng达洪说着说着就靠在周小姐肩上酣声如雷了。朱怀镜回头望着周小姐说:“达洪累了,是不是休息?”huáng达洪一下就醒了,说没事没事。说过又呼呼睡去。

  这时,朱怀镜的手机响了。一接,原来是圆真大师的电话:“朱处长吗?我圆真啊。谢谢你的关心,经费报告皮市长批了,我已送到财政厅去了,经费马上可以到位。很感谢你啊!最近你能安排个时间吗?邀了方处长,我们一起叙叙,要感谢你才是。”朱怀镜说:“哪里哪里,不要客气。这都是皮市长的关怀。”huáng达洪听朱怀镜随便接个电话就同皮市长有关,酒早醒了,坐直了身子,说:“朱处长,皮市长很赏识你啊!乌县在市里工作的人,就你最有前途,也就你最够朋友。”朱怀镜忙谦虚起来。huáng达洪仍是奉承个不停,朱怀镜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在想圆真这人有意思。如今是这也同什么接轨,那也同什么接轨,和尚也同俗界接轨了。既然你同俗界接轨,我也就同你接轨吧。朱怀镜想到时候同圆真说说,让瞿林把荆山寺钟鼓楼工程承包下来,能赚多少是多少,也好让他学学经验。瞿林在机关维修队gān也不是长久之计,谁知道明天是谁管这事?huáng达洪这会儿像是真的醒酒了,问朱怀镜:“瞿林他们维修队的资质怎么样?能承包工程吗?”朱怀镜说:“这同政府维修队没关系,还得瞒着政府。可以找个够资质的建筑公司同你们签合同,瞿林向这家公司jiāo管理费就是了。”huáng达洪说:“对对,这样也行。现在很多工程都是这么搞的。建筑公司你就负责找吧。”朱怀镜再一次在心里琢磨这种怪事:他正好想着瞿林的事,huáng达洪就问到瞿林的事了。人的心灵之间只怕的确有某种感应?玉琴很快就到了。朱怀镜同huáng达洪、周小姐都下了车,一一见过,握手道好。见朱怀镜喝多了酒,玉琴上车后便偷偷地在他腿上狠狠拧了一下。朱怀镜被拧得生疼,却因有外人在场,不好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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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画

  作者:王跃文

  二十六

  荆都市第十四届商品jiāo易会如期举行。商贾如云,盛况空前。

  李明溪和几位老画家的画展也在商品jiāo易会的场馆内占据了显要展厅,吸引了不少客商。一位日本商人看中了李明溪同吴居一先生合作的《寒林图》。可他价格出到二十八万元人民币,李明溪仍不肯脱手。结果,这位日商分别以六万元和八万元的价格买走了李明溪的另两幅作品,不无遗憾。李明溪的画展成了这次商品jiāo易会最引人注目的新闻花絮。

  皮市长表现了极大的兴趣,亲自参观了李明溪的画展。当然其他各位老画家的画展他也看了,而在李明溪的展厅里他却停留了三十多分钟。用陈雁在电视新闻中的话说,皮市长还饶有兴趣地同画家李明溪先生进行了jiāo谈。当时朱怀镜在场,悄悄对陈雁说,李明溪是他的朋友。陈雁心领神会,报道画展时作了巧妙处理,把几位老画家的镜头放在前面,却只是匆匆带过,而在后面却把皮市长同李明溪亲切jiāo谈的场面原汁原味地播了出来,时间长度占这条新闻的一半。同时举办画展的几位老画家看了这则新闻心里有想法,他们只好把这事理解为皮市长关心青年画家,也就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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