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服务小姐端着白色斟酒壶上来了,给各位斟酒。朱怀镜不想喝,用手捂了杯子。张天奇劝道:“朱处长别客气,尝尝家乡酒吧。这几年我们酒厂不断改进技术,乌水chūn的质量有所提高。你试试吧。”这么一说,朱怀镜就不好意思了,只得要了一杯。张天奇举了杯,向皮市长一行道了辛苦,表示感谢。朱怀镜轻轻抿了一口,发现乌水chūn的口味真的变了,很好喝的。果然皮市长也是这种感觉,说:“不错嘛,乌水chūn并不差。”大家都说这酒不错。朱怀镜这就放心喝了。仔细一品,感觉这酒就是酒鬼酒的风味。朱怀镜心里有谱了,却没有任何表露。在座都是喝惯了高档酒的人,酒一沾嘴就猜得出品牌,只是都在装糊涂。
皮市长喝着这慡口的乌水chūn,对乌县酒厂这几年提高产品质量表示满意。几杯下肚,皮市长来了兴致,讲起了酒鬼酒的掌故,说:“去年我去湖南考察,参观了生产酒鬼酒的湘泉酒厂。这个厂的确不错。后来我又听湖南的同志讲了这么个事,让我很有启发。大家可能不知道,湖南酒还有种不太有名的品牌,叫锦江泉,我记不起是他们哪个地区产的了。我喝了,也不错。其实最初湘泉酒厂是向锦江泉酒厂学的技术,包括酒的配方。可是为什么湘泉酒厂后来名声大振,而锦江泉酒却默默无闻了呢?这里有个原因。原来,锦江泉最初叫锦江酒,可江西也有个锦江酒,早就注册了商标。这样一来,湖南的锦江酒不仅不能注册商标,不能做广告宣传,还被认为是侵了权。湖南和江西这两家锦江酒为这商标争论呀,协商呀,打官司呀,闹了好多年。结果没有一方让步。湖南的锦江酒没有办法,可又不能随便放弃锦江这个响当当的牌子,最后只得在‘锦江’后面加上个‘泉’字。可经过这么一折腾,锦江泉酒丧失了市场竞争的大好时机,湘泉酒厂早已徒弟超师傅了。这就给我一个启示:商品固然要重视质量,但营销工作也是至关重要的。所以说,我们乌县的乌水chūn酒,并不是质量不行,一定要把营销工作抓上去。”大家都说皮市长的意见很正确。张天奇表示一定认真贯彻皮市长的指示。郭厅长因为来的时候在车上说错了话,便总是表现得很活跃,想消除yīn影。等张天奇表态完了,他忙说:“这酒真的不错,只要按照皮市长的意见办,也能创名牌。我就觉得这酒不比酒鬼酒差。”他这话却又是弄巧成拙,叫张天奇脸上讪讪的。皮市长摇摇头,说:“这酒的质量是有所提高,但同高档酒相比,还有一定差距。”张天奇这就自然些了,举了酒杯,望着皮市长说:“我们酒厂正在组织技术攻关,争取尽快使乌水chūn的质量再上一个台阶。”吃完晚饭,洗漱完毕,方明远邀朱怀镜到各位厅长房间走走。朱怀镜只同财贸系统的厅局长们熟悉些,其他部门的不太熟,走走也好,就同他一起去了。方明远同他们都熟悉。先去了工商银行李行长房间。李行长洗完了澡,正用毛巾在搓头发。见朱方二位去了,李行长就说:“皮市长晚上不活动一下?”朱怀镜说:“今天皮市长一天都还没休息,中午都在看文件。让他休息吧。”三个人便说了一会儿话。没说多久,方明远说:“李行长今天也很辛苦的,早点休息吧,我们不打搅了。”两人便告辞。刚准备开门,就有人敲门了。开门一看,朱怀镜认得,是乌县人民银行和工商银行的两位行长,来拜码头了。
两人便又去了郭厅长房间。里面早已坐着两个人了,一介绍,是乌县水利局的两位正副局长。朱方二位说没事没事,过来随便看看。郭厅长问:“皮市长晚上怎么安排?”方明远说:“他今天很累,让他休息吧。”见里面人多,两人没有坐下来,只站着聊了会儿,又去串另一个门。两人就这么一一串了一圈,每位厅长房间都去了。只是没有去陈雁房间。朱怀镜忽然明白方明远的用意,原来他是想不让各位厅长晚上去打搅皮市长休息。方明远做得老练,朱怀镜也就不点破。当官的通常在外面比在机关显得随便些,厅长们知道这是同皮市长接近的好机会。
两人回房,已经有人等在门口了。是乌县国税局的局长龙文,他是来看望朱怀镜的。龙文是朱怀镜当副县长时一手栽培的,在朱怀镜面前一向恭敬。方明远见他两人是老朋友见面,自己坐在这里不方便,就说到小瞿那边去一下。小瞿同警车司机同住一间房。朱怀镜问龙文工作还顺利吧?龙文说还行吧,天奇同志很支持他的工作。又说县里局一级gān部,就他资格最老了。朱怀镜见龙文有些踌躇满志,就知道张天奇一定是向他许了什么愿了,说不定想让他当个副县长什么的。两人正扯着,张天奇敲门进来了。见龙文在这里,张天奇就问:“老龙,你去看了你们市国税局马局长了吗?”龙文说:“准备马上就去哩。”张天奇忙说:“还没去?快去快去。我正要向朱处长汇报工作哩。”龙文便笑嘻嘻地出去了。原来张天奇要求乌县各局的局长们都得去拜见他们上级部门的领导。可见张天奇深谙官场套路,事事都做得周全。朱怀镜知道龙文不是先去看望市国税局马局长,而是先来看望他,心里自然受用,对龙文这人更加多了几分好感,也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朱怀镜见张天奇客气了几句,面色凝重起来,猜不出他有什么大事要说,就用一种探询的目光望着张天奇。张天奇叹了一声,把头偏过来,轻声说:“怀镜,出了点麻烦。”张天奇虽口上说得轻描淡写,但表qíng却严重,朱怀镜吓了一跳,问:“什么事?没什么大问题吧?”张天奇摇摇头,说出的却是天大的事。
原来,但凡上面有领导下来视察,下面就紧张兮兮,如临大敌,从汇报材料、视察现场、生活起居到安全保障等都要一一做好准备。当然也得看来的是哪个层次的领导。一般地区领导下来,通常只要做好汇报准备,生活安排妥当就得了,安全保卫任务不大,只需防止有人缠着领导告状。市以上领导下来,那就吓死人了,工作和生活方面的各种准备当然不敢马虎,最叫人提心吊胆的是安全保卫。安全保卫的规格自然又因来的领导级别高低而有所区别。但是下面会办事的,只要是上面来的领导,他们往往在安全保卫规格上破格安排,不用警车开道的也让警车在前面呜呜地叫得简直白色恐怖,不用公安和武警站岗的也给你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不是送钱送物请吃请玩,并不有违廉洁;况且中国早在二千五百多年前就已礼崩乐坏,没有谁会追究你接待礼仪超规格。张天奇很重视接待工作,他套用那句外jiāo无小事的名言,经常说接待无小事。这次,接到市里通知,说皮市长要来乌县,张天奇亲自部署了接待工作,指示有关部门分头落实。清理街头乞丐、疯子、算命先生的任务由公安局和民政局负责。以往,每逢上面有领导要来,公安局和民政局就将那些街头乞丐、疯子、算命先生等收容起来,供养几天。但这几年县里财政越来越紧张,而且将这些五花八门的人供养几天也很麻烦,所以只要上面来人,县里就将这些街头流làng者集中起来,用汽车往外地遣送几百公里。乌县通常是把这些人往梅市境内送,因为梅市每次上面来领导都把这些人往乌县送。两地便送来送去,几乎成了报复xing行动了。等那些流làng者从遣送地再回到乌县城里,差不多都是十天半月以后了。当然也有人就这么永远没回乌县了。朱怀镜当年还在乌县时,遣送流làng者的办法已经被谁发明出来了。他最初听到这种做法,还觉得很不人道,只是这不是他分管的工作,不好多说什么。公安和民政将那些人集中起来以后,半是哄骗,半是qiáng制,将他们拉上汽车。汽车行至几百公里以外的荒郊野岭,到了梅市境内,再哄他们下车,说是让他们解手、吃中饭。等这些人一下车,司机就嘭地关上车门,开着车飞快跑回乌县来了。那些瞎子、跛子、疯子骂声连天也没有人听见。这回为了迎接皮市长的到来,乌县对整治街头秩序非常重视。因为既然灾后恢复工作做得好,街头就不得有乞丐等闲杂人员。所以,由公安局和民政局各派一位副局长亲自押车,将街头流làng者送往梅市。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汽车在中途翻下悬崖,车上四十六名流làng者和两位副局长、司机全部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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