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洼地和沟壑里面的残雪,幽幽泛着蓝光。我们经过的时候,还是能感到阵阵寒气。
细流潺潺,轻柔地歌唱。最能表现chūn天的杨树枝,温柔的闪耀着。仔细观察,能看到树枝上面绿色浮茸。
“太上皇”既至青州,他慌慌张张,马上召集我们察看地图,想立刻逃入南朝的陈国避难。
可恶的是,高阿那肱早已经暗通周军,与对方相约,要生俘“太上皇”,准备献给周军当见面礼。为此,他一面不断派人来报,骗说周国的追兵还距离很远,一面派人烧断通往陈国的桥路。
对此,我们全然不知。
“太上皇”想喘息一下。他连日疾跑,患上腹胀,让我们在青州城内四处寻找药物。
韩长鸾随从中有个姓徐的南人,他建议说:“皇上之病,乃滞冷所致,无须药物,可以取死人枕头一件,烧煮后,饮取汁水,即可痊愈。”
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他接着解释道:“皇上腹胀,乃尸注所引发。所谓尸注,就是指鬼气在体内,伏而未起,所以令人沉滞。如果得死人枕头,能使魂气飞腾,不再附注于体内,可消尸注。”
半信半疑间,众人四处寻觅古冢,挖取死人枕头。寻摸大半日,终于在一个破墓中觅得一个古枕。
从人掩鼻烧煮,正要捞取死人枕头后沥汤。忽然有报,周军已经有前哨兵数百人冲到青州城下。
闻讯,“太上皇”惊怖失色。窘急之间,他自跳起于地,在鞍后拴系一个大金囊,置穆后和幼主于不顾,拣选一匹好马给冯小怜骑上,命令韩长鸾和我跟从,立刻上马往城外逃。
事急láng狈,皇帝身边,只有不到十名护卫。
连夜骑行,跑得气喘吁吁。黎明时分,一行人到达了距离青州不远处的南邓村。
chūn寒料峭。战马缺食少水,实在跑不动了。我们只得停下来,准备让马休息一下,然后再跑。
细雪地变得很硬,我跳下马,硬地震得脚生疼。
糙地的水洼,夜间又凝结了一层浅灰色的薄冰。周围的马蹄印不多,显印在覆满衰糙的荒地上,靴子踏过,糙地稍稍下陷,发出一种轻微的低沉的响声。土地,焦黑而僵死。半昏半暗的黎明时分,闪耀着不祥的青光。
疾风匆匆。冷风掠过,彻骨生寒。仔细察看,可以发现,最近的几天,糙原上曾经烧燃起过chūn天的野火,褐色的艾蒿许多都被野火烧焦,至今还隐隐约约散发着焦臭。
东方,天光渐亮,笼罩上一层透明的紫色的雾气。
“太上皇”蜷缩着,倚靠着一个土堆,怀里紧紧搂着冯小怜,拥在一起取暖。现在看上去,他们完全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冯小怜的脸,虽然冻得发紫,但是,只要看到她的那张奇美绝伦的脸,人们就会明白,为什么年轻的皇帝会如此陷溺其中。
我走过去,把一匹马轻轻按倒,让“太上皇”和冯小怜靠在马腹上面。然后,我脱下身上的皮制披风,为他们两个人盖上。“陛下,你们稍稍歇息一下,时辰还早……”
虽然天越来越亮,我的内心,却漆黑一片。我知道,一切都毁灭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四周已经是chūn天的景色。欣欣向荣的嫩糙,遥看青青。蔚蓝晴空中,云雀歌唱,一群群地飞舞。四周野地上,到处是野鸟的巢xué。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迅速融化,不远处的溪流流淌,反she、闪耀着蔚蓝的chūn晖。
青州的晴空,那么深邃、碧蓝。我发现,天上有一只巨大的老鹰在飞翔盘旋,我甚至能够听见它巨大翅膀的沉重扇动声。一群大雁惊叫着,它们在阳光中闪闪发光,灰色翅膀急速地扇扑,落荒四散。
朝前望,一个早已经被荒弃的古垒,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而太阳照耀的洼地与深蓝色的远景,把这一切融构成一种让人伤感的岑寂美丽。
一种奇怪的、深幽的寂静,让人心慌。
风势加大,沙沙地从衰糙上滚过。
马蹄声,由远而近,杂杂沓沓。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上马,已经有大概数百人忽然冒出低岗。很快,就有数名骑兵冲到我们的面前。
看到不断冒出的骑士们身上的周军黑衣,我知道,我们已经是俘虏了。
这些军士乍然看到我们,都愣住了。可能我们人数太少,他们皆揽辔驻马,没有一个人举起弓箭等武器。
韩长鸾保持着大将的风度,用鲜卑语喝问来将。“来者何人?此乃大齐太上皇帝,不得唐突!”
跨骑一匹紫骝马的黑脸汉子,闻言立刻跳下马,深施军礼:“在下尉迟纲,参见北齐皇帝陛下!”
说话间,山冈后的周军骑兵越来越多,大概人数有数千之众。
几乎所有兵将的目光,都集中在冯小怜身上。
这些人中间,有一个人,穿着是我们北齐军将打扮,特别的引人注目。仔细看,原来正是为周军带路的高阿那肱。
“文宣帝时代,有个疯和尚就曾向皇帝喊话,说‘阿那肱必灭你们北齐’。原来,真是应验到这个高阿那肱身上!”韩长鸾低声对我说。
终于不用再逃跑了。……
很快,我们一行人就被周军带回邺城。
周帝宇文邕正在太极殿与从官将士宴饮。
见“太上皇”被带到,他亲自降阶相迎,以宾礼见之。
“太上皇”失魂落魄,惶然施礼,没怎么说话。
周帝似乎有太多要事处理,没有太与我们寒暄。他当时下旨,封“太上皇”为“温国公”,与皇太后、幼主、诸王一起,俱立刻遣送长安安置。
自从武成帝崩后,“太上皇”还从来没有向人下跪过。
他怔忡半晌,周国礼官从旁提醒。至此,他才愣愣地跪下,向周帝叩首谢恩。
对于我们这些随从人等,周帝心qíng不错,均当庭宣布释放,各自安排官爵。
我,得封纳言上士;高阿那肱得授大将军,封郡公,隆州刺史;韩长鸾,陇州刺史;最后,在晋州首先投降周军的高道豁也被带入,重新封爵,为huáng州刺史,但被削去永昌王的封号。跪听封爵时,高道豁的脸色非常难看。
“北齐不是没有直言敢谏的忠臣,斛律光、崔季舒等人,朕都会追加赠谥,加礼改葬。他们的子孙存者,随荫叙录为官。他们的家口田宅没入官府者,一并还之。”接着,周帝叹息道:“如果斛律光活着,朕安得攻取邺城!传我诏旨,伪齐的东山、南园、三台,一并毁撤。瓦木诸物,让百姓自取。所得山园之田,各还其主。”
我等诸人谢恩。
周帝指着韩长鸾,没好气地说:“早听说你是齐主佞臣,嫉贤妒能,害人无数。不过,朕看你能最后不离不弃,效忠于故主,特饶你不死!”
“臣为鹰犬,任主所使。昔日我跟从北齐文宣帝,北战突厥,南敌梁国,西挡大周。臣冲锋陷阵,所向无前!非臣等无能,实是天意护佑大周!”韩长鸾并不畏惧,言语之间,气概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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