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韩贤,字普贤,本来是朔州广宁人,年轻时即以壮健勇武著称。葛荣起兵,他以流民身份被裹胁。尔朱荣破葛荣后,我祖父降附,深为尔朱荣信任,与神武帝高欢当时同被擢为帐内都督。日后,尔朱荣被魏朝孝庄帝杀死,魏国内乱再起。尔朱家族与神武帝翻脸,我祖父远送诚款,坚定站在神武帝高欢一边。魏朝孝武帝太昌初年①,我祖父韩贤累迁中军将军、光禄大夫,出任建州刺史。后来,神武帝高欢与他所拥立的魏朝孝武帝分裂,我祖父韩贤自然倾向神武帝,帮助他击溃了孝武帝的军队。孝武帝西投关中宇文泰,我祖父率军渡河追击,被神武帝任命为行荆州事,主持对洛阳以南可能来犯的宇文泰关中军队的防御。魏朝孝静帝天平初年②,神武帝带着当时他新立的魏朝小皇帝孝静帝迁都于邺,我祖父被委任为洛州刺史。能被委以驻守洛阳、西御宇文泰的重任,可见我祖父韩贤在神武帝高欢心中的分量。天平四年③,贼人韩木兰等率土民作逆,我祖父率军击破之。大战过后,他亲自按检,打扫战场,yù收甲杖。其中,有一贼窘迫,藏于死尸之间。见我祖父将至,他忽起斫砍,砍断我祖父大腿,致使他失血过多身亡。
我祖父韩贤死时,我父亲韩裔,时年才二十四岁。深念我父亲是“九州勋人”④之后,神武帝高欢非常照顾我父亲,并把我姑姑带入家中为养女。日后,她得封阳翟公主。所以,自幼年开始,作为勋贵子弟,我韩长鸾见多识广,与高家皇族关系亲密。
不过,文宣帝高洋崩后,孝昭帝高演诛杀杨愔,清除朝中汉人党徒,还杀掉了与杨愔一党的当时任侍中的燕子献。而这个燕子献,正是我的姑夫,他娶了我的姑姑阳翟公主。幸亏孝昭帝为人宽厚,没有大肆株连诛杀,而我们韩家,也并未被牵涉到杨愔的案件当中。
其实,即使不是孝昭帝继位,高家别的兄弟继位,也不会忽视我韩家与高家的关系。我姑姑是神武帝高欢养女,我父亲韩裔一直得到神武帝、文襄帝、文宣帝父子照顾,而我的母亲鲜于氏,乃怀朔旧将鲜于世荣的后人,又是勋臣段荣的亲戚。段荣之妻,乃娄太后的亲姐。这么多亲属相连的背景,无论是在从前的东魏和现在的北齐,我们韩家都不可能失势。
汉儿们,在背后一直讥讽我是皇上的“恩幸”。他们实不知我韩家深厚的根底。怀朔勋臣们之间的婚姻联系,根深蒂固,超出那些人的想象。
不过,汉儿当朝,国家礼节渐变,我们韩家有时候也不得不顺从形势。所以,自我父亲韩裔开始,就把郡望改为“昌黎宾徒”,而不再称朔州广宁为老家。其实,我祖父乃六镇流民,在魏朝末年颠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家是哪里。魏朝边地,都以鲜卑为贵,当时我们韩家自然以鲜卑人自居。随着时岁的变化,特别是文襄帝高澄任魏朝大丞相期间,为了符合人望,他指示我们六镇勋臣纷纷改变家族谱系。所以,无论是鲜卑化的汉人,还是汉化的鲜卑人,勋贵们都找儒生汉儿,修改家谱,攀附华夏名声大的郡望。既然神武帝自称他们是渤海高氏谱系,勋臣段荣自称出自武威段氏,鲜于世荣把家族郡望改为出自渔阳,我们韩家当然不甘人后,就把曾经大出人才的昌黎作为郡望。
说句实话,大北齐的“九州勋臣”,大多是当时的怀朔等镇戍卒,要不就是鲜卑、敕勒,要不就是失家流徙的汉儿,哪里是高门大户!不过,家世谱系,世人所尊,作为大齐的勋贵高门,我们韩家也不能免俗。我家门谱系“昌黎韩氏”的招牌,确实说出去也能让汉儿辈钦羡。
有时候,仔细想想,我等如今的鲜卑贵种,其实和汉人高门,完全不搭边。
至于我韩长鸾,凭真本领吃饭,自少聪察,有膂力,善骑she,曾经跟随文宣帝高洋东征西讨,得迁“乌贺真”、“大贤真”⑤都督。当今皇帝在东宫当皇太子的时候,武成帝高湛简选都督三十人作为侍卫官,我就在其中。当天见面,皇太子置其余二十九人不顾,径直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都督,你喜欢我吧,你和我一起玩吧。”君臣缘分,一见如故。自然,我高大孔武的身躯和过腹的美髯,可能是当时吸引年少皇太子最可能的原因。日后,皇太子登基为帝,我一路顺畅,得封高密郡王。
穆提婆这厮,本仆役养,倚恃其母陆太姬,得封高官,与我并肩同列。不过,他人还厚道,只知道收受财宝,不会打害我的主意。比起祖瞎子来,他让我倍感亲切。
祖珽不知死,日益在朝堂上跋扈。殊不知,皇帝身边的宦者,把他恨死,天天在皇帝耳边说他的坏话。
一日,当着我、穆提婆和陆太姬的面,皇帝忍不住,询问外间对祖瞎子的看法。
我和穆提婆,默然以对。皇帝看出端倪,就再三追问太姬陆令萱。
陆令萱也悯默不对。
三问过后,陆令萱下chuáng叩首答言:
“老婢应死!老婢开始是从和士开和大人处听闻祖孝征多才博学,就以为他是个好人,所以冒死向皇上推荐。日久见人心。最近观察他所作所为,此人真是个大jian臣!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婢有眼无珠,把坏人推荐入朝,老婢该死!”
皇帝年轻,耳根极软。他点点头。“我近来听身边众侍从人等讲,祖珽任人唯亲,党同伐异,在朝中安cha他自己的亲戚和亲信,排挤大臣……我本来还不是很相信。如果太姬不言,几乎让这个瞎贼得逞!昌黎王、城阳王,你们二人,为何不及时告诉我祖孝征的跋扈之qíng呢?”
“臣等观祖珽近来深受陛下委信,不敢cha言……”
我与穆提婆赶忙解释。
“好了,昌黎王,马上派人逮捕祖珽,你就负责审讯他!”
终于,祖珽祖瞎子,落入我韩长鸾之手。
可笑的是,当我率领禁卫军去祖珽家抓人,这个瞎贼还以为我是去给他送礼,迟迟不出,大摆当朝宰相的派头。
最后,还是我本人直入其卧房,把他拎小jī一样拎出,摔在庭院。
祖瞎子从前受过大苦,如今忽然又从高位跌下,根本不用动刑,全部招供,承认了他自己以皇帝名义下敕令给自己赏赐金银宅邸的许多事qíng。
不过,贪财受贿,都算不上什么死罪大罪。案卷报呈皇帝后,迟迟没有批复。
当初,武成帝之世,祖珽力挺当今皇帝以皇太子身份早登帝位。估计皇帝一直念此旧qíng,最终只是下诏,解除祖珽侍中、仆she二职,把他外放为北徐州刺史。
诏旨下达后,祖珽祖瞎子哭哭啼啼,跪在朝门之外,要求面见皇帝辞行。
皇帝年纪轻,心又软,当然不能让祖瞎子见到他。
我立刻下令,派人把祖瞎子推出柏阁。
祖珽坐地耍赖,不肯离开,大哭大闹。在我韩长鸾面前闹这些,这些活计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懒得自己动手,我派出几个禁卫军卫士,连推带搡,把祖珽牵曳而出。然后,我下令派人一路随行,押着他到北徐州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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