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懵懵懂懂,年纪小,没能深刻理解他的话语。如今,我自己做皇帝这几年,渐渐地,我学会了让自己拥有一颗冷酷的心。即使是我一奶同胞的兄弟琅玡王高俨,我也能毫不迟疑地下旨杀掉他。即使是我的生母胡太后,我也能下诏把她幽禁在北宫。
皇帝,就是一个人君临天下。至高的威权,不容挑战。
当然,我有的时候,会去北宫探望一下我的母后。即使面对她挑起的眉毛和yīn沉的面色,我也会去从礼仪上尽一下孝道。我母后的脸,那往昔在父皇前卖弄风qíng的温柔,以及在和士开面前故作天真的微笑,都消失不见了。她的面孔,我再感受不到一丝亲切和慈爱。有时候,看着她用牙齿咬住自己晶光闪烁的下唇,呆坐在殿中沉思,我能深刻感受到她悲苦容颜掩饰下的种种yù念。不过,她永葆青chūn的药方——男人,现在太不容易得到了。即使她有皇太后的显赫地位,我也不容许她像从前那样轻而易举地满足自己的yù望。
作为儿子,作为北齐的皇帝,我一定要阻止她,阻止她跌入qíngyù沉迷的深渊。
我们母子之间,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实质xing的关系的改变,仿佛过去的事都未发生过。其实,一道巨大的鸿沟,已经出现在我们中间。在北宫,我从来不敢吃她给我准备的饭食。她有时候被我接到皇德殿,也不敢饮我为她准备的酒和饮品。
我们互相失望极了。我们母子从前的世界,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南阳王谋反之事,确凿无疑!”韩长鸾把案卷递给我。
本来,我和高绰这个庶出哥哥,天天一起狎昵,同出同入,玩得正欢。让人气恼的是,偏偏却冒出他手下亲信密告他准备谋反的事qíng。
我非常为难。
“南阳王如果是杀人枉法,都可以原谅。陛下,他是准备谋反啊!您看,证据确凿,他手下招供,他们准备趁您去晋阳的路上,在途中对您实施刺杀。然后,南阳王会拥太后垂帘,并以太后名义把他自己抬到皇帝的宝位上。这种大逆之举,实不可赦!”韩长鸾苦口婆心。
“……朕确实不应该给南阳王高绰加大将军衔位。要不,把他贬放外任,就做齐州刺史吧。”高绰不是我父亲的嫡出儿子,对我的皇位威胁不大。从内心讲,我确实不忍杀他。
韩长鸾再谏:“陛下,南阳王高绰触犯国法,yù行大逆,不能饶恕!如果给他机会,他很可能做出琅玡王杀和士开那样的事qíng。高绰如此宗室近亲,倘若有jian人起意,忽然起兵支持他,对社稷,对江山,对陛下,殊为不利啊!”
看着韩长鸾忠心耿耿的面色,想想从前琅玡王高俨差点要了我的命。我顿生决绝之念。
南阳王,我的哥哥,只能去死了。
人一旦死亡,就无法复生。即使有千万条理由,下旨杀掉自己这些天来朝夕相处的哥哥,总会让人感到不安。如果日后,我得知杀错了他,再想挽回,万万不能。
殿外,狂风bào雨,使得宫内的一切变得更加黑暗。阵阵狂风,噼啪的雨点声,搅得人心烦。我仿佛听到在宫殿外面,有我死去的弟弟琅玡王高俨低低的说话声和敲门声。我心头顿时堆满恐惧。
杀南阳王高绰,我怕再做噩梦。在黑漆漆的夜里,我怕想象和追忆涌向心头。人遭横死后,会有邪恶的灵魂存在。听说,xing格bào烈的人,能化成恶鬼来骚扰活人。
在深深的暗夜沟渠中,我多么害怕我的哥哥高绰和弟弟琅玡王高俨一起来找我算账啊。如果他们两个人一起在梦中和我扭打战斗,我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现实就是现实。既然知道了南阳王要谋反的消息,我心内极其不安宁。他的可怕的影子,渐渐扩大开来。
与其等他向我下手,不如我先动手。
毕竟是我的哥哥,最近我们兄弟又玩得这么好,我不忍对他实行公开的、大张旗鼓的显戮。
好吧。我还是装做没事一样,把皇兄南阳王高绰唤来宫内。
得诏,他兴高采烈而来,以为又有什么新奇的好事qíng等待着他。
他有些失望。没有什么新鲜的戏法,也没有巨量的金银赏赐。
听说我要观看他与胡人何洪珍的儿子何猥萨相扑,他显得有些不qíng愿。
不qíng愿归不qíng愿,南阳王高绰,我的皇兄,还是脱光上身,穿上相扑用的硬布服,拉开架势跳跃着,准备与何猥萨手搏。
何猥萨是个身高近乎十尺的胖大粗壮的胡人,他的胳膊,比一般人的大腿都粗。他此前受我之命,要他在相扑的时候,趁机扼死南阳王高绰。
这种死法,毕竟能给予我这位皇兄一些尊严。
在宫中戏打中被扼死,总比láng藉都市刑场要qiáng好多。
南阳王与何猥萨刚刚jiāo手的时候,我就扭过头去,望向树林的深处。
树林茂密葱茏。地上,长满暗红色的苔藓,几条游蛇,倏忽爬行。蛇头高高翘起,咝咝的响声,不知是从它们哪个地方发出来的。我的头顶上方,有一条灰色的云带,漫不经心地飘浮着,好像南阳王不高兴的时候额头的皱纹。在树木郁郁苍苍的荫蔽下,几株小糙,在我鼻下散发着清香。亮晶晶的带条纹的叶子,多像南阳王皇兄平时穿在身上的半臂①的颜色。花园的树木,qíng态娇媚,无数回旋的和长有刺芒的细枝嫩叶摇晃在我眼前,那么多蕨糙的叶子光鲜地向四周散开,与紫红色铃兰细嫩的花jīng映衬,骄傲地昂扬着它们角锥形的穗头。
我低下身去,捡起地上飘散的一个修长的羽状叶子,仔细观察着它上面阳光沐浴痕迹。看着树上那些弯弯曲曲的枝花边叶遮掩下即将绽开果实。
一阵风chuī过,我不知名字的火红的花瓣纷落如雨,在我面前忽然飘起千万颗晶莹的粉粒。这些细小的粉粒反she着阳光,飘舞在空中,形成一片绚丽的彩云……
一阵折腾声过后,忽然传来一声类似树枝折断般的声音。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我转回头,发现周围的禁卫军士兵,都默默地站立着,望向何猥萨和南阳王高绰相扑的地方。
何猥萨,这个大个子胡人,一脸忧伤地坐着。他满眼忧郁,似乎有些大梦初醒的样子。显然,他和我一样,内心深处实在不忍杀掉这些天来日日一起玩耍的南阳王。
我的皇兄,静静地躺在糙丛里。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穿着紫色绸裤的两条腿。地上不远处,还有一只被他甩脱的靴子。
“……暂时把南阳王瘗于宫内的兴圣佛寺,对了,找人去告诉昌黎王韩长鸾,让他不要对外公布南阳王高绰谋反的消息……可以以我的名义下诏,说他在皇宫园中骑马的时候,失足落水溺死……”我说。
皇兄南阳王高绰的死,让我感到心qíng很有些沉重。玩耍的心qíng,全然消失。
好久没有去穆皇后那里了。如今,我迫切喜欢得到她身上那种熟悉的香气的安慰。我很想立刻就能见到她。在她,我的皇后美人身边,俯身躺下。我多么喜欢仔细舔吻她微微抬起的秀气的肩胛骨啊,看着她展示般炫耀的胸前两朵粉红色的花蕾,又那么地让人愉悦。我的第一任皇后斛律氏,非常刻板的女子,家族烜赫,我一直不能真心去喜欢她。还应该感谢陆太姬和穆提婆,他们把穆氏提高了身份,最终能成为我大北齐的皇后。不过,人的感觉真的非常奇怪,穆皇后生完孩子以后,我对她的兴趣,远远不如当初。身为皇后,她本人从前那种万种的风qíng,似乎也慢慢变成了矜持。人的身份,真的能改变人的行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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