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当时李自成余部在清军追击下遁入襄阳地区,先前与农民军作战屡战屡北的左良玉心中着慌。正犹豫之间,正好拿“南都太子案”当借口,提兵东下,一来躲避兵锋,二来拣软柿子捏。于是,左良玉他对外声称奉“太子”密谕,向南京发兵去“救驾”。
出兵需要“名义”,左良玉就四处散发檄文,表示发兵目的是“讨伐”jian臣马士英。
左良玉出兵前上疏揭发马士英八大罪状,非常具体。他手下文士所撰写的檄文,非常好看,可谓字字珠玑:
盖闻大义之垂,炳于星日;无礼之逐,严于鹰鹯: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
jian臣马士英,根原赤身,种类蓝面。昔冒九死之罪,业已侨妾作奴、屠发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尔狐窟白门、láng吞泗上。会当国家多难之日,侈言拥戴、劝进之功;以今上历数之归,为私家携赠之物。窃弄威福,炀蔽聪明。持兵力以胁人,致天子闭目拱手;张伪旨以詟俗,俾臣民重足寒心!……江南无夜安之枕,言马家便尔杀人;北斗有朝彗之星,谓英君实应图谶。除诰命、赠荫之余无朝政,自私怨旧仇而外无功能。类此之为,何其亟也!
而乃冰山发焰,鳄水兴波。群小充斥于朝端,贤良窜逐于崖谷。同己者xing侔豺虎、行列猪猳如阮大铖、张孙振、李宏勋等数十巨憝,皆引之为羽翼,以张杀人媚人之赤帜;异己者德并苏huáng、才媲房杜如刘宗周、姜曰广、高弘图等数十大贤,皆诬之为朋党,以快如虺如蛇之狠心。
道路有口,空怜“职方如狗、都督满街”之谣;神明难欺,最痛“立君由我”、“杀人何妨”之句!
呜呼!江汉长流、潇湘尽竹,罄此之罪,岂有极欤!若鲍鱼蓄而日膻,若火木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灭伦;收闯、献之猕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镇,太尉朱泚之故智,几几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宫,宇文化及之所为,人人而知之矣。是诚河山为之削色,日月倏兮无光。又况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内怀忠之士,谁不愿食其ròu;敌国向风之士,咸思cao盾其家。
……
泣告先帝,揭此心肝:愿斩贼臣之首,以复九京;还收阮奴之党,以报四望。倘惑于邪说、诖误流言,或受jian臣之指挥、或树义兵之仇敌,本藩一腔热血,郁为轮囷离奇;势必百万雄兵,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祸近在目前,水火无qíng之时追维痛心。敬告苦衷,愿言共事。
呜呼!朝无直臣,谁斥李林甫之jian邪!国有同心,尚怀郑虎臣之素志。我祖宗三百年养士之德,岂其决裂于佥壬?大明朝十五国忠义之心,正宜bào白于魂魄。速张殪虎之机,勿作逋猿之薮!燃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载之厨,椒盈八百:国人尽快,中外甘心!
檄文文采斐然,琅琅上口,大义凛然。但是,从起兵xing质来讲,左良玉的兴兵,是不折不扣的谋反。
正是他的兴兵内斗,才在最大程度上加速了南明弘光政权的灭亡。
左良玉大军出发时,为造成不可回顾之事实,派兵把武昌烧掠一空,并劫持巡抚何腾蛟一起随军。
何腾蛟文臣,深知造反是灭族覆宗之事,本来想自杀,却为左军bī持,拥入船中。左良玉本邀他同上指挥大船,何腾蛟宁死不从,左良玉只得派四名壮汉把他严加看守,单置于一船。在汉阳门停船时,何腾蛟官服跃入水中。他水xing很差,顺水漂流,竟漂浮二十里后被渔船救起。
yù向江南争半壁(26)
看守他的四个军将非常倒霉,怕左良玉找他们算账,几个人稍一合计,集体跳江自杀了事。
造反大军蔽江而下,气焰蒸腾,从汉口直达蕲州,沿江杀掠。到九江后,在当地督军的文臣袁继咸前来迎接,苦口婆心地劝左良玉回心转意,不要这样自己人杀自己人窝里斗,他说:“您称有太子手谕,可否告诉我是谁送给您的?况且,先帝旧恩不能忘,今上(弘光)新恩也不能负!”毕竟弘光帝升左良玉为侯爵,也算是有恩了。
见左良玉沉默不语,袁继咸以督师之重,亲自下跪,遍拜船上诸将,恳求他们爱惜百姓,不要肆意杀掠。诸将动容。袁督师语重心长,反复陈说,“兵谏”之事,出于不正。作为臣子,gān出这等事,道义上就已经落了下风。
怕军心动摇,左良玉态度有所软化,答应袁继咸,表示左军不占领九江城,并把从前所发的“檄文”修改成“疏奏”,“清君侧”变为“请清君侧”,语气上大有变化。
但是,左良玉部下人员极其复杂,流贼、骗子、野心家多多,不少将领已经暗中约结九江城内袁继咸部下兵将,里应外合,当晚就攻下九江。左军将士蜂拥而入,在城内烧杀抢掠。
在江上望见九江城内火光冲天,已经身患重病的左良玉于舟中惊醒,顿足大叫:“我负袁公!”
想自己重病在身,造反事实已成,吉凶难卜,左良玉百感jiāo集,悔忧攻心,吐血数升,昏死过去。
这位侯爷死得很不是时候,他眼一闭,就再没有睁开。
左氏军将并不停止行动,他们推拥左良玉之子左梦庚为主将,继续杀伐,劫持袁继咸,烧掠彭泽、左流、建德后,再下重城安庆。
弘光朝廷大惊,在召huáng得功前往抵拒的同时,又命史可法回援。
在左良玉兴兵的同时,清军自归德也开始大规模进攻。归德至象山八百里间,南明竟无一兵防堵,扬州、泗州、徐州之地,势如鼎沸,人心惶惶。
史可法救火一样,在清江浦召集军事将领开会议事后,渡洪泽向泗州进发。
清军为了分兵势,忽然变成两路,一趋亳州,一趋砀山,汹汹而来。
四月三日,史可法正准备督大军正面堵当清军,弘光帝派人送来手诏,让他即刻率兵赶往庐、皖上游,以扼左良玉大军的攻势。史可法上书痛陈左良玉军不是主要敌手,指出左军未明言造反,只言“清君侧”,并表示自己可以只身往谕,大不了给他个王爷封爵,可以邀其一起释解前嫌,一同赴前线抗清。同时,他力争急谏,三次上疏报急,请弘光帝下令各部镇军,分屯泗、临、淮、凤阳、寿州等地,控淮河为防线,堵遏清兵渡淮。
史可法还写信给马士英,乞求他以国事为重,赶紧增兵,集中力量抗击最凶恶的敌人——清军。
听闻清军攻破亳州的急报后,弘光朝廷本末倒置,竟然还有心思在南京把牵入“顺案”中的几个官员处斩,然后再召集大臣商议抵御之策。
有人建议应先防清军的进攻,对左良玉军应示以招抚之意。
马士英不顾阁臣仪态,破口拍掌大骂:“你们这些东林狗党,想借防江为借口,纵容左良玉逆贼入犯南京!清兵至,犹可以议款讲和。如果左逆得志,你们东林党人高官厚爵,惟独皇帝与我二人难免一死!我宁可死于清军之手,不死左逆刀下!”
对此,端拱而坐的弘光帝不发一言,如泥胎一样,脸上也无任何表qíng。群臣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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