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即刻起身,手执竹板,顿足而唱。
清军汉将多是北方人,不晓吴地方言,愣怔不懂。
阮大铖反应快,马上改唱弋阳腔,以北方戏娱乐清官清将。
丝竹声中,酒ròu阵里,清官清将们纷纷拍掌叫好,连赞“阮先生真是大才子!”
阮大铖人来疯,jīng神饱满,不仅白天流连军营府署,夜间也窜入诸将官的营帐中与人闲聊,往往听者倦睡,他才闻鼾而出。不料,转天一大早,清军高级军将们还正熟睡,他又窜入,聒聒饶舌,最终让那些人苦恼不已。
饱受骚扰之余,清军将官们不好意思明说,婉言相劝道:“阮先生您jīng神充沛,确超常人。不过,鞍马劳累,您能否休息一下,不要太过费神。”
阮大胡子掀髯大笑:“我平生从不知倦,六十年来如一日。”
他把别人的规劝当耳旁风,待清军诸将起chuáng,每见诸多桌酒ròu杂陈——阮大铖已经送货上门。
待清军开发往福建时,阮大铖面脸忽肿,忽然变成大猪头。
清军高官们终于长吁一口气,唤其仆人来,说:“阮先生恐怕得什么病了,你对他说一声,让他暂住衢州,等我们平定闽地,必派人来迎。”
阮大铖闻言大骇,顿足捶胸,立刻大叫:
“我何病?我年虽六十,能挽qiáng弓。我何病?我视八闽如在掌握中。我仇人多,一定有东林党jian人背后散布我坏话,不让我随军!”
满大人们听闻此语,相视苦笑:“此老真是多心,既如此,一起走好了。”
于是,众人随军,往仙霞岭开进。清军官将虽多青壮年,个个骑马上山。
阮大铖为显示自己身体矫健,下马步行,猴跳狗窜,边爬边喊:“看我jīng力,超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十倍!”
山路弯绕,没多久,阮大铖已不见了踪影。
过了许久,后随诸将骑马行至五通岭,见到了阮大铖。
他背路端坐一大石之上,身板挺立。
众人连呼“阮先生”,阮大铖不应。
其中一名清将开玩笑,用马鞭挑其长辫,又用脚轻轻踢他。
阮大铖慢慢倒地。原来已经气绝。
老混蛋为了显摆自己体健无病,在深山之中与马赛跑,心脏病发,死了。
如此败类,死得真是颇有传奇色彩。
降清的东林党领袖钱谦益,并没有被清朝重用,郁郁不得志中,于是暗地里“伤怀”故国: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
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
望断关河非汉帜,chuī残日月是胡笳。
嫦娥老大无归处,独俺银轮哭桂花。(《后秋兴之十三》)
后来,他作《一年》之诗,对南明弘光小朝廷加以论定:
一年天子小朝廷,遗恨虚传覆典型。
岂有庭花歌后阁,也无杯酒劝长星。
chuī唇沸地狐群力,嫠面呼风蜮鬼灵。
jian佞不随京洛尽,尚流余毒蛰丹青。
huáng宗羲闻之而叹,认为此诗乃“诗史”佳作。
附:《扬州十日记》
(明)王秀楚
(说明:清军在扬州纵军屠杀十天,总共杀戮约八十万人。《扬州十日记》,乃其中幸存者王秀楚的笔记,真实记载了清军屠城的惨状。由于作者本人曾为史可法的幕僚,写作时一定身冒大险,肯定是亲历无疑。此书刻本,在清朝一直严禁,直至清末才被人从日本带回,得以广泛传播。但有学者妄加揣评,认定此书是伪作,主要依据是:第一,扬州不是南明和清朝的正面战场,不可能有二十万清军进攻扬州;第二,扬州本来人口没有那么多,清军杀不了八十万人。其实,只要查看相关史籍,就可知当时扬州之所以有那么多人,主要是因清军过江杀戮,沿江一带汉族人民逃窜扬州所致。此外,清军攻江南,势在必克,又陆续有前明军队降附,二十万军队的数字,应该并非虚夸。)
己酉夏四月十四日,督镇史可法从白洋河失守,踉跄奔扬州,坚闭城以御敌,至念四日未破。城前禁门之内,各有兵守。予宅西城,杨姓将守焉。吏卒棋置,予宅寓二卒,左右舍亦然,践踏无所不至,供给日费钱千余。不继,不得已共谋为主者觞,予更谬为恭敬,酬好渐洽。主者喜,诫卒稍远去。主者喜音律,善琵琶,思得名jì以娱军暇。是夕,邀予饮,满拟纵欢,忽督镇以寸纸至,主者览之色变,遽登城,予众亦散去。
越次早,督镇牌谕至“内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之语,闻者莫不感泣。又传巡军小捷,人人加额焉。
午后,有姻氏自瓜洲来避兴平伯逃兵,(兴平伯高杰也,督镇檄之,出城远避。)予妇缘别久,相见唏嘘;而敌兵入城之语,已有一二为予言者。
予急出询诸人,或曰:“靖南侯huáng得功援兵至。”旋观城上守城者尚严整不乱,再至市上,人言汹汹,披发跣足者继尘而至。问之,心急口喘莫知所对。忽数十骑自北而南,奔驰láng狈势如波涌,中拥一人则督镇也。盖奔东城外,兵bī城不得出,yù奔南关,故由此。是时,始知敌兵入城无疑矣。突有一骑由北而南,撤缰缓步,仰面哀号,马前二卒依依辔首不舍,至今犹然在目,恨未传其姓字也。骑稍远,守城丁纷纷下窜,悉弃胄抛戈,并有碎首折胫者,回视城橹已一空矣!
yù向江南争半壁(34)
先是督镇以城狭pào具不得展,城垛设一板,前置城径,后接民居,使有余地,得便安置。至是工未毕,敌兵cao弧先登者白刃乱下,守城兵民互相拥挤,前路bī塞,皆奔所置木板,匍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倾,人如落叶,死者十九。其及屋者,足蹈瓦裂,皆作剑戟相击声,又如雨雹挟弹,铿然訇然,四应不绝,屋中人惶骇百出,不知所为?而堂室内外深至寝闼,皆守城兵民缘室下者,惶惶觅隙潜匿,主人弗能呵止,外厢比屋闭户,人烟屏息。
予厅后面城,从窗隙中窥见城上兵循南而西,步武严整,淋雨亦不少紊,疑为节制之师,心稍定。
忽叩门声急,则邻人相约共迎王师,设案焚香,示不敢抗。予虽知事不济,然不能拂众议,姑应曰唯唯。于是改易服色,引领而待,良久不至。
予复至后窗窥城上,则队伍稍疏或行或止。俄见有拥妇女杂行,阚其服色皆扬俗,予始大骇。还语妇曰:“兵入城,倘有不测,尔当自裁。”妇曰诺。因曰:“前有金若gān付汝置之,我辈休想复生人世矣!”涕泣jiāo下,尽出金付予。
值乡人进,急呼曰:“至矣,至矣!”予趋出,望北来数骑皆按辔徐行,遇迎王师者,即俯首若有所语。
是时,人自为守,往来不通,故虽违咫尺而声息莫闻。迨稍近,始知为逐户索金也。然意颇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问,或有不应,虽cao刀相向,尚不及人。后乃知,有捐金万两相献而卒受毙者,扬人导之也。
次及予楣,一骑独指予呼后骑曰:“为我索此蓝衣者。”后骑方下马,而予已飞遁矣。后骑遂弃予上马去,予心计曰:“我粗服类乡人,何独yù予?”已而予弟适至,予兄亦至,因同谋曰:“此居左右皆富贾,彼亦将富贾我,奈何?”遂急从僻迳托伯兄率妇等冒雨至仲兄宅,仲兄宅在何家坟后,肘腋皆窭人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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