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人性_徐磊/梅毅【完结】(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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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衣稻衲拟终身,弹指流年了四旬。善亦懒为何况恶?富非所望不忧贫。

  山房一局金藤着,野店三杯石冻chūn。只此便为吾事办,半生落魄太平人。

  (《言怀之一》)

  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

  诗赋自惭称作者!众人多道我神仙。些须做得工夫处,莫损心头一寸天。

  (《言怀之二》)

  十载铅华梦一场,都将心事付沧làng。内园歌舞huáng金尽,南国飘零白发长。

  髀里内生悲老大,斗间星暗误文章。不才剩得腰堪把,病对绯桃检药方。

  (《漫兴之一》)

  落魄迂疏自可怜!棋为日月酒为年。苏秦抖颊犹存舌,赵壹探事囊没钱。

  满腹有文难骂鬼,措身无地反忧天。多愁多感多伤寿,且酌深怀看月圆。

  (《漫兴之五》)

  在这些诗中,再也看不见满纸云霞,看不见达意潇洒,多的是“悲老大”、“病酒身”、“囊没钱”,而且终于意识到自己“落魄迂疏自可怜”,不仅如此,大才子开始哭穷抱怨,以“贫士”自居:

  贫士囊无使鬼钱,笔峰落处绕云烟。

  承明独对天人策,斗大huáng金信手悬。

  (《贫士吟之一》)

  贫士衣无柳絮棉,胸中天适尽鱼鸢。

  宫袍着处君恩渥,遥上青云到木天。

  (《贫士吟之二》)

  贫士灯无继晷油,常明yù把月轮收。

  九重忽诏谈经济,御彻金莲拥夜游。

  (《贫士吟之五》)

  尤其是奉寄老友孙思和的八首绝句,把当时诗人自己一家的贫蹇窘涩描述得细致淋漓:

  十朝风雨苦错迷,八口妻孥并告饥;

  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

  (之一)

  书画诗文总不工,偶然生计寓其中;

  肯嫌斗粟囊钱少,也济先生一日穷。

  (之二)

  抱膝腾腾一卷书,衣无重褚食无鱼,

  旁人笑我谋生拙,拙在谋生乐有余。

  (之三)

  白板长扉红槿篱,比邻鹅鸭对妻儿;

  天然兴趣难摹写,三日无烟不觉饥。

  (之四)

  邻解皇都第一名,猖披归卧旧茅衡;

  立锥莫笑无余地,万里江山笔下生。

  (之五)

  青衫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

  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

  (之六)

  荒村风雨杂鸣jī,燎釜朝厨愧老妻;

  谋定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

  (之七)

  儒生作计太痴呆,业在毛锥与砚台;

  问字昔人皆载酒,写诗亦望买鱼来。

  (之八)

  第118节 偶随流水到花边

  偶随流水到花边 便觉心qíng似昔年

  知命之年,年华老去的唐才子大半辈子风霜雨雪,愁qíng寒意,经历过后,胸臆又峰回路转,渐趋开阔,反而变得旷达、闲适:

  偶随流水到花边,便觉心qíng似昔年。chūn色自来皆梦里,人生何必尽尊前?

  平原席上三千客,金谷园中百万钱。俯仰繁华是陈迹,野花啼鸟漫留连。

  (《寻花》)

  不结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

  镜里形骸chūn共老,灯前夫妇月同圆。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

  (《感怀》)

  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噫!

  我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

  (《伯虎自赞》)

  谢却尘劳上野居,一囊一葛一餐鱼。

  早眠晏起无些事,十里秋林映读书。

  (《题画》)

  人为多愁少年老,花为无愁老少年。

  年老少年都不管,且将诗酒醉花前。

  (《老少年》)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伯虎绝笔》)

  胸中无数才华,平生万般磨难,最终皆为怡然的达观所稀释,再不见激越愤慨,再不见书生意气,只有清新淡远,真正到了“明月松风天然调,抱得琴来不用弹”的境界。自傲、自欺、自负,都消隐一空,吟咏之中,胸襟开朗,笑傲江湖,竟也超越了儒释道,浮云富贵,粪土王侯,连地府也无所畏惧,把死后大事当成又一次不经意的放làng漂流,如此高超的人生玄思,是何等的哲学超悟和jīng神解脱啊。

  第119节 一日兼作两日狂

  一日兼作两日狂 已过三万六千场

  有关唐伯虎轶事,以冯梦龙《唐解元一笑姻缘》篇幅最长,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三笑点秋香”。此外还见诸明朝一些非常不出名的文人笔记,如《蕉窗杂录》、《皇明世说新语》、《戒庵老人漫笔》、《风流逸响》、《诗话解颐》等,篇幅极少,往往只有几十字一个段落。据清朝学者考证,唐伯虎从未自刻过“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图章,存世之印确系伪造。

  至于他妻妾成群的传说,很可能因其续娶的夫人名叫沈九娘,后世无聊小道文人望文遐想,把“九娘”附会成“九个美娇娘”。最早对唐伯虎才能做出评价的最着名人物,当属明朝“公安派”领袖人物袁宏道(1568—1610),他这样写道:“吴人有唐子畏者,才子也,以文名亦不专以文名;余为吴令,虽不同时,是亦当写治生贴子者矣。余昔未治其人,而今治其文,大都子畏诗文,不足以尽子畏,而可以见子畏;故余之评骘,亦不为子畏掩其短,政以子畏不专以诗文重也。子畏有知,其不以我为yù吏乎?

  “子畏之文,以六朝为宗,故不甚慊作者之意。

  子畏之诗,有佳句,亦有累句,妙在不沾沾以此为事,遂加人数等。

  子畏小词,直入画境,人谓子畏诗词中有几十轴也,特少徐吴辈鉴赏之耳。”

  袁宠道还为唐伯虎诗文专门进行评点,有《袁中郎先生批评唐伯虎汇集》共大约四卷刊印(似乎今已不存?)。

  此外,唐伯虎的书画在当时已经备受推崇,与他同时代而又稍晚些的大画家徐渭也非常叹服

  这位前辈的绘画功夫,在他的《唐伯虎古松水壁阁中人待客过画》诗中也对唐寅前辈赏叹道:“南京解元唐伯虎,小涂大抹俱高古”。但无论怎样,诗、书、文、画这样的“雕虫小技”其实均非唐寅自傲之资,封建时代读书人最大的梦想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考取功名,封妻荫子,流名万世。因此,他死前不久的《梦》和《夜读》两首诗中,才使这位才子的心事bào露无遗:

  二十年余别帝乡,夜来忽梦下科场。jī虫得失心尤悸,笔砚飘零业已荒。

  自分已无三品料,若为空惹一番忙。钟声敲破邯郸景,仍旧残灯照半chuáng。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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