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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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家说:“慢慢地来,兴业,他要是来信儿让咱去上工,你还得去。”

  兴业说:“我可得去,我还得看着他死呢!他不给工钱我都去!”

  【2】

  早上,东俊办公室里,寿亭正在和这哥俩一块儿喝茶。

  东俊说:“从八月十六訾家开业,到这也就四十多天,滕井就在这里放下了几十万!那訾文海可占大便宜了。现在来了劝业银行,这个放印子钱的也不是好东西,不知害死了多少小买卖人。六弟,真要是比起来,这一窝子比訾文海还坏。你说说,这济南府出过李清照,出过辛稼轩,本来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怎么到了现在,净出些王八蛋呢!六弟,咱还得想办法,不能让这家子王八蛋缓过劲儿来!”

  寿亭笑笑:“我料他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头儿!一窝子外行。东俊哥,别看訾家只gān了四十来天,咱的市场可让他弄了个一塌糊涂。有些客商回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回来,还得再打发人去请!这一正一反,是多大的费用!那天家驹给我念了訾家合伙的广告之后,我就想好了,不办,也就罢了;要是办,一次把他办得死挺挺的,从根儿上除了这一害。”

  东俊一拍桌子:“就得这么着,不能让他一会儿缓过来拉上这个gān,一会儿缓过来再拉上那个gān。要是那样,咱什么也别gān了,光侍候着他吧!老三,回头你给林家写个信,告诉他訾家这边的事儿,没让这个王八蛋和滕井bī死咱,就是万幸。这一害绝不能留着!六弟,要是他的布一上市,咱拉上林家,一块儿降价,挤得他没法活,不给他留下一口气。可让这窝子气死我了!要不是你办住了滕井,咱现在还不是在刀尖上?这还不是让訾文海bī的?”

  寿亭说:“东俊哥,不用生气。咱要是一块儿降价,那就中了人家的计了,咱三家也就吃大亏了。那是以大搏小。为了这么一个jī巴厂,咱三家一块儿赔,这样的傻事儿咱不能gān!”

  东初说:“六哥,訾有德还真是不要脸,前天提着点心去了我家,说是要给咱讲和,还说什么一块儿发展。我当时想,没必要当场把他轰出去,就在那里和他胡扯。这小子扯着扯着来了jīng神,非拉着我出去喝酒。我一想,也好,就一块去了。我灌了他几盅,这小子一高兴,说那李万岐回上海请高人去了。六哥,这一行还能有什么高人?”

  寿亭说:“高人不高人,那是后话,天外有天,这也不一定。至于讲和,可以,让他爷儿俩自己骟了。只要他爷儿俩自己骟了,从此蹲着更衣,咱就和他讲和。还他娘的讲和!你想打就打,你想和就和?这些爷都是中国机器印染的开山祖师爷,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不讲和!那几天我整夜地想着怎么和滕井gān,弄得我差点疯了。讲和?现在我琢磨的不是讲和,是让他开不了业!”

  东俊说:“对,不能便宜了这窝子王八蛋!我看着他还不如滕井呢。滕井还识趣,人家一看不行,就知难而退了;这窝子王八蛋是什么东西!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东初问:“六哥,你为什么不等着滕井把布放出来之后,再办他一下子?”

  寿亭苦笑一下:“老三,没那个必要。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和滕井好言好语地叙jiāoqíng吗?我是硬把滕井往人里推。这些日本人都是láng!当初他派人往家驹家打枪,还扔手榴弹,咱要是弄上几千件布往东三省一冲,滕井肯定能给bī急了。杀人的事儿,滕井能gān出来。知道吗?兄弟。多年之前,滕井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觉得是真话,我也很感激他。那是他请我喝酒,谈经商谈得对了路,他拉着我的手,说‘国家太弱,个人太qiáng,就容易吃亏’。唉!滕井是个不错的商人,就是他那jī巴国,整天到处里杀人放火的,他也跟着耀武扬威,给弄得不像商人了。兄弟,咱见好就收吧!”

  东俊点头,随之问:“小六子,你也真沉得住气!这么大的计策,也不先告诉我一声,没把我急死!就冲这,你也得请饭。”

  寿亭点上烟,认真地看着东俊:“东俊哥,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最佩服谁吗?”

  东俊说:“谁?苗哥?”

  寿亭说:“不是,家驹他爹。”

  东俊十分意外:“噢?说说。”

  寿亭说:“卢老爷子的眼力、才分和见识,不在林伯清之下,甚至还高。当初人家是东家,人家是大股东,却让咱倒着四六分成,一般人能答应吗?我在青岛gān了有一个月,老爷子去了青岛一趟,当着我的面,硬是把家驹轰了出去,随后从腰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一行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我是不认字,但那一行字,我认识,就这一行字,让我一辈子受用不尽!”

  东俊两眼直盯着寿亭:“快说,一行什么字?”

  寿亭叹口气:“很简单,‘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这么大的事我能说吗?我说了,你俩不一定谁,一高兴再走了嘴。家驹、涛飞还有文东全在唐山,还有全东北最大的八个走私贩子,唐山离日本人的地盘那么近,甚至唐山就是日本人控制着,滕井派人杀了他仨怎么办?那都是我的五虎上将,都是我的兄弟呀!”

  东俊长出一口气:“唉!这学问分什么人学,什么人用,根本不在多少!”说罢神色怅然。

  东初说:“卢老爷子真是高人!”

  寿亭很激动:“他要是一般的高,我根本不和他gān,早跟着你家老爷子gān了。东俊哥,咱兄弟们也都老了,这话我也能告诉你了。后来,你家老爷子答应了我要的份子,专门打发你现在的账房赵先生去了周村。赵先生现在就在楼下,你叫上来问问。但是这时候我已经和卢家谈成了,正在忙着给柱子办婚事,就让采芹他爹——当然也是我爹了——给你老爷子回了封信。这时候,我就知道你老爷子高人一头了。他一见回信,当着我爹派去的那伙计,抬手打了自家一个嘴巴。东俊哥,咱们是同行,也是亲戚,我也把你兄弟俩当成亲兄弟看,就是因为欠着你爹这个人qíng。一个要饭的,能被这些前辈高人这样抬举,这是多大的面子呀!我能忘吗?”寿亭说完潸然泪下。

  东俊把脸侧了过去,泪掉到地上。东初低着头。寿亭擦了一下泪:“这些前辈,敢把这么大的事业,甚至是所有的家当jiāo给我,我能不玩命gān吗?家驹他爹就见了我一面,人家一眼就看出我的毛病来,所以专门来青岛,教我认下了那行字。你家老爷子和卢老爷子,是生在了乡下,要是在上海,能比林伯清林老爷子差吗?”

  室内默然,只是秋风chuī来,办公室的门轻叩一下。外面,秋雨如诉。

  寿亭说罢,抬起脸来看着天棚:“一个人再有本事,要是不被明白人看上,唉……”

  【3】

  林公馆,林老爷子很高兴地在书房里写毛笔字。老伴在旁边侍候着。林老爷子写的是幅“四尺三开”。写完之后拉开距离欣赏,然后转向老伴:“寿亭在和滕井进行最后谈判的前一天,给我来了电报,写的是‘小侄将用前辈之巡河pào狙击滕井’。在济南,我和他还有苗先生,在大明湖里面的铁公祠下棋,我用巡河pào杀得他不能抵挡。实际上,他谈判之前早已成竹在胸,所以来电让我放心。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怎样写个字给他。我太喜欢这个人了。今天夜里我想起来了。你看——”他指着自己写的对子,“‘一pào巡河,三言御倭’,还可以吧,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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