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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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计们乐不可支。

  这时,账房在门外柜台上算账,眼珠乱转,不动声色。寿亭看着他的后背,笑笑。

  掌柜的送寿亭出来,路过账房身边的时候,寿亭顺手拉了他衣襟一下。

  ※※※

  寿亭在离布铺不远的电线杆底下蹲着抽烟,两眼乱看,等着账房。一辆洋车过来了,欠身问寿亭:“先生,坐车吗?”

  寿亭笑笑:“你看我这样像坐车的吗?”

  车夫怯生生地说:“先生,我今天第一天拉,我哥说,只要看见褂子上没补丁的,就得过去问问。”

  寿亭按着腿站起来:“今天第一天gān?”

  “是,先生。”

  寿亭问:“从这里拉到前海沿多少钱?”

  车夫想一下:“二分,先生随便给,一分也行。”

  寿亭看看那小伙子的脸,那小伙子打量自己。

  寿亭轻轻地叹口气:“唉,万事开头难呀,兄弟。我当初还不如你呢。好,咱俩碰了面儿,就是前世的缘。我在这儿等人,不能坐你的车,拿着一毛钱吧。”说着把一个小纸票递给车夫。

  这事来得太突然,车夫吓得往后退。寿亭笑了:“我既不是码头上的恶霸,也不是绑票的土匪,我是大华染厂的掌柜的。你的车有车租,一天挣不着钱,就得自己赔上。刚gān,不会gān。这gān买卖什么时候都能赔,就是一开张不能赔。拿着,兄弟。”

  这时,寿亭看见账房朝这边走来,把钱塞到车夫的号衣口袋里,迎着账房走去。

  车夫的手伸进口袋,拿出钱来,看着寿亭背影,表qíng木然,随后拉着那空车扭头走,边走边回头。

  “陈掌柜的,找我有事?”账房回头望布铺。

  寿亭也没看他,眼看着马路对面:“使劲卖,每匹布里有你一尺的好处。年下到我那里去领钱。”

  账房抱拳胸前:“陈掌柜的放心,这事我准办好。飞虎牌卖得好,咱就少进元亨那栈桥牌。陈掌柜的,我走了。”

  寿亭扔掉烟蒂,抬眼望向街尽头,嘴角是一丝轻蔑的笑意。

  寿亭又进了另一家布铺。

  他站在店堂正中:“通报葛掌柜的,就说大华染厂陈寿亭来访。”

  【7】

  这是渤海大酒店的餐厅。傍晚,窗外的海正在涨cháo,轰轰有声。家驹和二太太在那里等客人。他身着白西装,叼着象牙烟嘴,架着二郎腿,表qíng悠闲。二太太还是那套学生行头,只是妆化得浓了点,原来的小家薄相又透出轻佻。家驹不愿看她,望向外面的海。

  二太太给家驹倒茶,坐回去后说:“六哥看上去土,可出手很大方,是gān大事的人。”

  家驹不屑地说:“你不是说六哥是个土老巴子吗?哼!”

  “我是嫌他反对咱俩恋爱,所以才这样说的。他是有本事,可他不懂新式的男女感qíng。”

  家驹从烟嘴上推掉烟蒂:“他不懂新式男女感qíng?哼,六哥谈恋爱的时候,你兴许还没上学呢!他和六嫂十五岁就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是书里才有的恋爱。你懂个屁!”

  二太太正想说自己是不懂屁,这时客人来了。家驹马上换上笑脸:“任掌柜的好!”

  任掌柜的抱掌,家驹把手伸过去。任掌柜顿了顿,忙伸手握过来:“卢先生好,好!”

  家驹转身介绍说:“这是我二太太,也是我的私人秘书——王桂珍。”

  王桂珍颔首淡笑,妖媚地把手伸向任掌柜,任掌柜表qíng慌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上来……

  海làng涌上了窗子,又很快地退下。

  那三人举起了红酒,不知祝福些什么……

  ※※※

  明祖和贾小姐也走进餐厅。这时,贾小姐一眼看见了任掌柜,拉了明祖一下:“看,长chūn的老任。”

  明祖寻找,发现目标,很纳闷地摇头:“他俩怎么认识的?”

  贾小姐只看家驹:“卢家驹是有点风度,你看那派头。”

  明祖不无妒意地说:“派头?他那合伙人更有派头,连个字也不认。我说,这老任来了,怎么也不给咱说一声?”

  贾小姐说:“甭管了,明天他准到咱厂里来。咱换家馆子吃饭吧。”明祖点点头,和贾小姐撤了出来。

  【8】

  晚上,福庆睡着了,采芹坐在桌前,独对孤灯,思念着寿亭。灯里的火苗跳动,屋里的影子摇曳。采芹双手托着腮,神往地看着前方,她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由得笑了。笑过之后,脸上是苦楚的相思。慢慢地,她要说话,可嘴动了几下,却出不来声音。她无奈地摇头,过去看看孩子,福庆在梦乡里。采芹伏下身去,轻轻地吻了一下儿子,又把脸贴在儿子的小脸上,然后给儿子向上拉了一下小被子。又回到桌前,看着灯发呆。

  “六哥,你真这么忙吗?”声音那么弱,那么长。

  ※※※

  柱子两口子此刻正在屋里喝茶。媳妇说:“他爹,我看六嫂这两天不高兴,是不是想六哥呀?”

  柱子叹口气:“不光她想,我都想。我说,你会写字,不行明天你过去和采芹商量商量,给六哥写封信。咱爹虽会写,可这不方便。”

  柱子媳妇看上去挺利索,薄嘴唇,细长眼,皮肤白净。“这——写是行,可六哥自己念不了,还得卢少爷念。这夫妻之间的书信外人念……不大合适吧。你说呢,他爹?”

  柱子想想:“没事儿,也就是说说心里话,又没别的。我说,也别等明天了,你这就去采芹那里,先去陪她说说话。”

  媳妇答应着起身。

  柱子叹口气:“唉,还是唱戏的说得对,‘嫁夫不嫁买卖汉,一辈子夫妻两年半’。这一年见个一回两回的,也真是急人。快,快去,六哥也是想采芹,快去商量着写,拿着你那套家什,今天晚上就写。”

  柱子说着双手给太太捧过砚台:“咱爹什么都好,就是当初忘了教俺仨认字儿。这倒好,采芹写不了,六哥看不懂,可急死我了!”

  第五章

  【1】

  早上,寿亭从家里出来,天yīn着,寿亭若有所思或是愁眉不展。寿亭住在一个临街的小楼上,这楼有些破败,门里人出人入,看上去都较贫穷,这显然是个杂住楼。街的马路是小石砖排起来的,石面上溢出水光,冷湿滑腻。街对面有个小饭铺,他走了进去。

  他坐在饭铺里吃着豆浆油条,边吃边往外看。忽然,街上的人多起来,一些学生拿着小旗朝南跑,小旗上还有字。寿亭不认字,很纳闷。他三口两口吃下那些东西,付过账跑出来。可那些学生都过去了。他急匆匆地往厂里走。

  出了他那条街就是海,马路让昨晚漾上来的海水冲洗得很gān净。他正寻思着往前走,马路对面的洋车夫看见了他,大声喊:“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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