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心那军长找回来,崩了你。”
家驹笑起来。
吕登标进来了:“掌柜的,我把那伙子难民带来了,见见吧?”
寿亭冷眼上下看他:“我给你说过几回了?嗯?上了工把这身皮扒下来。你那绸夹袄是借的呀!嗯?”
“是,这不还没进车间嘛!这就扒,这就扒。”
“还有一件事你记住,这个八月十五,你没收工人的礼,不错。年下回家也不能收。登标,在乡下,蒸个馍馍就走亲戚,多么难!都拖家带口的,不容易。去年你家用大笸箩盛馍馍,你当我不知道?后来馍馍长了毛,你老婆满庄里送人。今年你要是再弄这一套,我砸断你的狗腿!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绝不收……”
寿亭不耐烦地摆摆手:“把那大个子叫进来,就是那个电工。”
电工被登标带进来:“掌柜的,我姓白。”
家驹坐在椅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这是东家。”
“东家好!”
家驹不动声色,浅浅地躬了下身。
寿亭问:“你叫白什么?”
“白金彪,就是老虎腰里长翅膀的那个彪。”
寿亭闻声站起:“嘿,这名儿行!我属虎的,咱这牌子又是飞虎牌,你倒好,老虎长翅膀,行,有点意思!”
家驹在一旁笑他。
白金彪没见过这一派,吓了一跳。
吴先生拿着张纸进来,看来是有事。寿亭一摆手,让他等一下。
“掌柜的,我们这些人感激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不要工钱,管饭就行。普多染厂也是机器染,我们这些人都会gān,就是那东北实在没法待了。小日本见东西就抢,见着女人就往上扑。掌柜的,我们这些人刚才托付我,让我代表他们谢谢掌柜的大恩大德。”
“去去去去,不用感激我什么大恩,等我死了,真心哭两声就算报答了。你——”他指着登标,“领着这些人,他们都gān过染厂,过去gān什么,现在还让他们gān什么。工钱和其他工人一样。老吴,就从今天给他算。多给这小子一块,我看着这小子挺顺眼。老虎腰里长翅膀,嗯,还他娘的有点儿意思。”
他们走了。
登标来到门外,问道:“没见过这样的掌柜的吧?”
金彪忙说:“真是汉子!唉!”
老吴把那张纸递给家驹:“掌柜的,东家,商会让去开会,说是要大伙一块儿抵制日货。”
“嗯?一块儿抵制日货?”寿亭的眼瞪得溜圆。
“是这么说的,王会长点名让掌柜的去开会。”
“六哥,咱们从东亚商社订的布……”
寿亭忽地又站起来:“老吴,关上门!”
老吴知道有大事,表qíng立刻紧张起来,半跑着过去把门关严,然后又忙跑回来:“掌柜的。”
寿亭瞪着眼说:“你去码头上问一下,问问那日本船西红丸停了几天了,再问问西红丸下一锚抛在什么地方,我好知道它装什么货回去。我和东家去开会,不管东亚商社来电话还是来人,都说我不在。就是滕井亲自来,也给我把他打发了。咱们吃下他这船坯子布。”
“六哥,这行吗?”
“你先等一会儿。”寿亭用手一拨,家驹被放到了一边。“老吴,本埠布的行市又涨了多少?”
“各商号都抵制日货,本埠布的行市一路上涨。各工厂一看涨,又都不卖。咱卖吗?”
“他娘的,我问你涨了多少!”
“一成。”
“好!”寿亭跳上桌子,一拍大腿,“把厂里的布全卖了。保本压仓的那一万匹昨天也全染完了,一块儿卖了,抓紧换成钱,少要票子,要银元huáng金。这么说吧,用银元提货,一块钱里让一分,用金子让五厘。金子麻烦,还是多要大洋。”
老吴试探xing地提醒:“掌柜的,咱要是卖了那压仓保本布,可就一点退路也没有啦。万一有个风chuī糙动的,咱可怎么办呀!”
“什么?风chuī糙动?咱这就要兴风作làng,有风chuī也是咱鼓捣出来的。没事儿,卖!就按我说的办。去,去办,越快越好。全卖了!”
老吴答应着去了。寿亭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走。家驹的目光跟着他转:“六哥,这有准儿吗?”
“什么有准儿?家驹,发大财的机会来了。你等着看,看你六哥给你玩一把。这一出戏猛一下还想不出名来,就叫‘关云长单刀会鲁肃’吧!我这就给他演一出《单刀会》。”
“六哥,可是人家会骂咱卖国贼。”
“谁是卖国贼?堂堂东北军都顶不住日本鬼子,咱一个开染厂的能gān什么?咱就是不买这船布,把大华染厂关了行吧?日本人也走不了呀!再说,咱这不是卖国,咱这是帮着国民政府办日本鬼子,正是报纸上说的‘从长计议’,怎么还他娘的卖国呢?咱国里有蒋委员长,就是咱想卖,蒋委员长能让咱俩卖吗?净他娘的胡扯!”
家驹气笑了:“我是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狗屁!没有咱俩,这国该亡还是亡,该兴还是兴,你还以为咱俩是人物呢!净些废话!”
家驹没词了,只是站在那里笑。
“家驹,我说,这是个机会。咱抛开抵制日货不说,这日本布占中国市面的二成半。这天马上就冷,老百姓都得做棉衣裳。布铺里不卖日本布,本埠的布又不够,价钱只能一个劲地猛升。老百姓还买得起呀?日本布卖不了,就得降价。一边升,老百姓买不起;一边降,那布又便宜又好,你让老百姓怎么爱国?抵制日货,这事长不了。”
“嗯,有道理。”
寿亭接着说:“再说了,咱们在这之前早就订了货,滕井也他娘的不走运,以往都是船晚来,这回却早到了二十多天,生生就是来给咱送钱。要是搁到平时,这很正常,咱也就收下了。现在抵制日货,谁也不敢办。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滕井找个地方存放二十天,到了jiāo货期,你能不要?谁能赔得起那么大的违约金?咱税也纳了,捐也jiāo了,军队都扛不住,咱俩也别羊群里蹿出个驴来——充那大牲口了。”
家驹信服地点头:“是这样,是这样。六哥,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我现在还没想好。记着,这几天你先别出去玩,有事派你用场。”
“六哥,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说,说完咱抓紧走。”
“这船布咱自己用不了,得卖一些。这钱不是咱染厂挣的,六哥,你能不能不给我爹说?”
“为什么?”
“六哥,家里的那些烂事儿我不愿意说。这些年,咱分的那钱都让我爹买地了。”
“这人真是没法说,老爷子一贯反对买地嘛,这几年也不知道是动了哪根筋,弄上那么多地。嗨,年下我还得和老爷说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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