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_陈杰【完结】(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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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初无奈地站起来,要走:“大哥,该说的我都说了,但我把话放在这里,咱就等着后悔吧!”说罢,头也没回就出去了。

  东俊的太太一直在屋里听着,听见东初走了,这才从里屋出来:“他爹,他三叔毕竟上过大学,看得远,他说的那些话也挺有理的。”说着过来给丈夫添茶。

  东俊冷冷地哼了一声:“书生之见,不足为用。”

  太太把茶壶放下,坐在刚才东初那把椅子上:“买卖上的事,我不懂。可你得说说他三叔,他三婶子穿着制服裤,包着腚,那不是个样儿——街上没有看别人的了!”

  东俊自嘲地笑笑:“读了几本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在家里好好呆着,还去什么妇女建国会。今天下午她到厂里,让我捐点钱,说是救济难民,我根本就没抬眼看她。”

  “你给她了吗?”

  “差点让我骂出去。给她个屁!”

  太太拔下簪子来,拢拢头发重新cha上,小心地对丈夫说:“他爹,我说个事你可别着急。”

  东俊一斜眼:“什么事?”

  “她三婶子买了辆自行车,让我给你说说,她想骑着车子去上班。”

  东俊忽地站起来,怒目而视:“你怎么管的家?嗯?”

  “我……”太太后撤,进入防御状态。

  “你什么?”他指着太太,“你这就去北院,把她给我叫来,让她把那车子也推来!伤风败俗!都是老三惯的她。快去!”

  太太满面惧色,赶紧站起来说:“我去,我去。”

  “把老三一块儿叫回来。这是什么家风!”

  东俊本来就心烦,一听自行车的事,气得脸都huáng了,一摔门去了书房。

  【4】

  早上,老孔拉着寿亭在厂门停下。寿亭边和门房打着招呼,边往厂里走。这时候,他看见白金彪在仓库外边墙上弄电线,就大喊:“白金彪,你gān什么?”

  金彪听见喊,赶快放下电线从梯子上下来,快速跑过来:“掌柜的。”

  “你这是gān什么?”

  “掌柜的,好几天了,我就看见这电线上冒火花。昨天后半夜下雨,我就走出来看看,吓了我一跳,整条线全漏电,咝咝地冒火星子。虽说是在仓库外头,可是我怕这旧线的包皮带着火掉下来,烧了仓库,就把线掐断了。这不,我想换上条新线。嘿嘿!”

  寿亭盯着他看,金彪有点慌:“掌柜的,我gān得不对?”

  寿亭没说什么,叹了口气:“你去账房领十块钱。”

  “为什么?”

  “夜里下雨,还惦记着线路,这就该奖。”说着走了。

  金彪想说不要,又不敢撵上去说,站在那里表qíng很乱。

  寿亭走进办公室,吴先生跟着进来。老吴想问昨天谈判的结果,还没等他说话,寿亭就说:“你等一会儿下去,把姓施的那个电工辞了。”

  老吴问:“为什么?”

  “仓库墙上的电线都脱了皮,他也看不见,要这样的电工没用。你想着,奖给白金彪十块钱。夜里下雨,还想着起来查电线,这样的伙计就该奖。”

  老吴答应着:“好好,这样的伙计是该奖。”接着提醒道,“掌柜的,那姓施的可是市长的亲戚,咱要是辞了他……”

  寿亭的眼瞪起来:“什么?市长的亲戚?就是韩复榘他姐夫也得辞!照我说的办!”

  老吴一看事不好,赶快答应,随之递上热茶,赔着笑问:“掌柜的,和滕井谈得怎么样?”

  寿亭脱下外面的夹袄往椅子上一摔:“嗨,还是他娘的没修炼到家!”

  老吴担心起来:“没谈成?”

  寿亭放下茶碗:“那倒不是。滕井一见我,就装可怜相,我事后想了想,他那一套肯定是事先想好的。又是哭,又是鞠躬,把我弄得心软了。他说了三十五块,我也没再还价。唉!这功夫不是一天练出来的,还是欠着火候呀!滕井走了之后,我抽了自己仨嘴巴。你看看这手印子。”他指着自己脸上的痕迹说。

  老吴笑了:“掌柜的,行了,三十五,这是拾的呀!我给你弄个热手巾捂捂?”

  “不用。留着这手印子,让我多记几天。我本来想好了,最多给他三十。唉!在那个qíng势下,实在张不开嘴了。滕井比我大十来岁,尽管咱看着日本人不顺眼,可也是十几年的朋友了。我这人就是他娘的贱,不能看见别人掉泪。”

  吴先生说:“掌柜的,行了,三十五块钱,就是没有赵东俊,咱自己也能吃得下。这回可发大财了!”

  “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嗯,这钱不能一次给他。这好几十万不是小钱,咱要是一下子给了滕井,他会觉得咱早有准备,是设下套子等着他。你见了他的时候要使劲说难,哭穷,说四处里给他淘换钱。这不,费了那么大的劲,才凑了一半,另一半两天之后才能凑齐。这还不行,你还得埋怨我办错了事,不直说也得绕着弯儿地让他感觉出来。去了之后,给他来个哭丧的脸,一脸的不高兴。要是说起话来,你再表现出爱国,拐着弯地埋怨我,得让他觉得咱挺为难。老吴,这买卖人要是把东西卖便宜了,那和吃了屎差不多。咱不能让他在这上头记恨咱。”

  老吴说:“掌柜的,这事我怕弄不匀和。别弄过了火,再让他看出来。”

  寿亭说:“没你这么笨的!这样,把本票往他跟前一扔,然后撅着嘴不说话。他给你倒水鞠躬,你就带搭不理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丈母娘刚咽了气儿,不表示吧,怕亲戚们说你;表示过了火吧,又怕外人笑话。就这样——”寿亭拉下脸来,学丈母娘去世后的表qíng。

  老吴说:“我试着办吧,只要不笑就行了,我觉得也差不多。去年丈母娘刚死,那表qíng我还能想起来。你看是这样吧?”老吴表演着,二人大笑起来。

  寿亭一拍老吴的肩:“好,就这样。哈……”

  老吴收住笑:“掌柜的,可是济南三元染厂还没回电报,咱是……”

  “没回电报就对了。你这就去给赵东俊打电报。原先咱给他说的两万件,这回告诉他还有一万五千件,就说孙明祖已经提走了五千件。记着,电报上那话一定不能客气,最好骂他两句。就以我的口气吧,这样写:‘不仁不义,胡猜乱忌,乱看《三国》,四处用计,不是东西,六弟生气。’哈哈……”

  老吴笑着从衣襟上掏出钢笔:“我得记下这几句来,我听着还行。说完了正事之后,我把这几句弄到后头。”

  老吴写着,寿亭继续批示:“咱原先报价五十五,这回报价五十六,给他长一块钱,先把你那一百亩地挣出来。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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