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她在石匠的院子里,在一个堆积废料的大坑之中,发现了一块巨石。她好奇地向石匠打听那是什么石头。石匠回答说,这是"各各它"。叶连娜愣住了:"各各它"是基督被钉死的地方,是殉难的地方。石匠为什么把这块石头叫做"各各它"呢?
经过深入的jiāo谈,原来这块石头大有来历:它曾经作为墓碑被竖立在果戈里的坟头。这是果戈里的好朋友阿克萨科专程到黑海之滨挑选的,花费了好多时间和劳力才把它从遥远的南方搬运到莫斯科。后来,莫斯科市改建,果戈里的墓地由丹尼尔修道院迁移到新圣母公墓,这块象征殉难的、附有十字架的石头,也就被弃而不用了。
从那时候起,这块砸掉了十字架的墓石就扔在坑里无人过问。
叶连娜眼睛一亮,决定买下它。是的,没有任何石头比它更合适作为布尔加科夫的墓碑了。
"我们可以卖给您,可是怎么把它从坑里抬出来呢?"石匠感到很为难。
叶连娜请来很多石匠帮忙。终于,巨石被抬到了布尔加科夫的坟墓。
布尔加科夫生前在给朋友的信中,曾经多次谈到他心目中的恩师果戈里,他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先生,请用灰色的外套把我保护起来吧!"他的话变成了现实,果戈里的墓石,如今像灰色的外套立在布尔加科夫的坟上,成为他亡灵的守护者。
"现在什么炸弹也伤害不了米沙了!"叶连娜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去世之后,骨灰与丈夫葬在了一起,生前他们心贴着心,死后他们的骨灰融合成了一体。
这就是人间的真爱,人间的至爱。我们有可能拥有吗?我们配得上拥有吗?
其实,说这些话违背了我的原则。我向来不喜欢如此直率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即使我明明白白,也沉默着。况且一个女孩子如此喋喋不休地谈论爱qíng,好像作论文。
其实,除了文字上的,我也从未有过真爱的幸运。但起码我比你qiáng,我至少知道什么不是真爱。我不知道什么是我所追求的,但我清楚地知道什么不是我所追求的--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寻觅、失望、执著、不妥协。
最近看了好多书--一贯如此,有时看得要窒息,不提也罢。"青灯huáng卷,红颜空尘",不是什么美好的图景。
最近也写了好些诗歌,我不敢称之为诗歌,姑且算是一些零散的句子吧。我常常梦想,只要我能够写出一首诗,一首真正的好诗--哪怕一句也行,我也愿意身无分文,我甚至不害怕与世长辞,在死亡来临的时候,我还能微笑着,欢乐着。
宁萱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日
七、廷生的信
宁萱:
谢谢你的一番剖析。其实,写作那篇名叫《那段岁月,那段爱qíng》的文章,目的正是为了"告别"。我早已从当年的伤痛之中解脱了出来。我不认为那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也许是上帝故意安排的一次考验。上帝在质问我:"你究竟将爱什么样的女子?"
如果说在那次经历之前,我还懵懵懂懂的;那么,在那次经历之后,我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人生道路上,有了一位风雨同舟的爱人,宛如有了一颗挂在天穹的启明星。
如果没有这颗星星,我们又如何辨别方向呢?《圣经》中说:
二人若不同心,岂能同行呢?(《阿摩司书3:3》)
在那些日子里,我深切地体认到了"不同心"的悲哀与无奈。经过了那次尝试之后,我深信,在人与人之间,某种隔膜是无法打破的,也不必去打破。就像我以前的信中提到的,不必"铁棒磨成针"和"愚公移山"一样。
有的人,即使在一起耳鬓厮磨若gān年,心与心之间还是隔着无法融化的坚冰;也有的人,虽然还未曾谋面,心与心之间却能够融合得像两条jiāo汇的河流。
我也相信,人世间总有一个人是冲着我才做女人的。而我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是为了遇到她。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
宁萱,你的信与我案头的千百封来信不同,你的每句话都让我放不下。你在信中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很奇妙,要有多远,就有多远,漫无边际;近起来,又可以不可思议的近,简直就是"心心相印"。这段话让我感动了好久,我仿佛看到了你写这段话时候的神qíng。
你在信中写到了鲁迅与许广平。你信中提及的那个场景,我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的理解当然也对,许广平对鲁迅晚年无微不至的关爱,不是普通的女xing所能够做到的。很难设想,假如没有像许广平这样一个支撑着家庭重担的女xing在身边,中年之后的鲁迅将过着一种怎样的残缺的生活。
《两地书》是两人真正的jīng神合作,是一个世纪以来中国最纯粹的qíng书之一。在这本通信集之中,许广平对爱qíng的追求比鲁迅要主动和大胆得多。在这个时候,幼稚而单纯的一方反倒占了上风。
但是,鲁迅与许广平之间,既有亲密的爱,也有难言的隔膜。你信中谈到的那个场景,可见先生心中还是有解不开的结。鲁迅心qíng不好的时候,常常沉默,整天地沉默着。这种铁一样的沉默,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许广平。这种铁一样的沉默,使得家庭中的空气也凝固了。
许多时候,鲁迅与许广平依然无法臻于"同心"之境。这一点,看看鲁迅逝世之后,尤其是二十世纪后半叶,许广平所写的那些回忆录,就能够大致体会到。她所理解的鲁迅,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而不断变化,每一次的变化都在迎合着主流的思路。她笔下的鲁迅,自然与鲁迅本人的文字中所体现出来的"鲁迅",有着很大的距离。
我一直认为,鲁迅在悄悄地喜欢着萧红,而萧红也在悄悄地喜欢着鲁迅。他们之间,除了师生之qíng外,时常产生jīng神和感qíng上的撞击。
我的这种观点,遭到了包括导师们在内的许多鲁迅研究专家的批评。我是凭自己的直觉,在鲁迅和萧红的文字的fèng隙里感觉到的。我不想对此作一番学者式的"考据",但我宁愿固执地保持自己的这一"发现"。何况,有一丝淡淡的、忧郁的qíng缘,并无损于先生的伟大。
鲁迅先生从来就不相信世上存在着一种"完人"。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无qíng未必真豪廷生,怜子如何不丈夫",任何人都有自己复杂的、jīng细的、隐秘的qíng感世界。
萧红的《回忆鲁迅先生》,是所有回忆鲁迅的文字中最感人的一篇,远远比许广平的回忆文字写得好。说萧红的才华比许广平高,倒是其次的原因;背后隐藏着更最要的原因:萧红比许广平更加理解鲁迅、更加深入鲁迅的内心--尽管许广平是鲁迅的妻子。
鲁迅上海的家中,常常来很多客人,而只要萧红到来,鲁迅就会开朗、快乐许多,谈兴也很浓。
第一次与先生的见面,是萧红萧军两人一起去的,而此后去得更多的是萧红一个人。
萧红写到一个小小的细节,有一天下午要去赴一个宴会,她让许广平给她找一点布条或绸条束一束头发。许广平拿来米色的绿色的还有桃红色的。萧红和许广平共同选定的是米色的。为着取笑,许广平把那桃红色的举起来放在萧红的头发上,并且很开心地说着:"好看吧!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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