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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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今天晚上,鬼使神差地,他破例按照手机屏幕上留下的号码打了过去。

  假如他不理睬我的电话会怎样呢?如果他给我留的不是手机号码,而是座机号码,座机无法显示我的手机号,又会怎样呢?

  多少个起承转合的偶然原因,才会诞生今天晚上我们的通话。

  通完话之后,我才感到身心疲惫。躺在chuáng上歪着脖子打电话,脖子几乎都麻木了。通话过程中,伤口的疼痛也完全被忘却了。与知心的朋友通电话,想不到也是一剂克服疼痛的良药。

  今天是我的生日,刚刚搬了"新家",我请了一大帮朋友到"新家"里聚会。既是生日聚会,又算是DOUBLE_QUOTATION乔迁之喜"。在单调的学生生活中,多给自己和身边的朋友找一点快乐的名目,总是有必要的。

  每次聚会,总是少不了老朋友先刚。先刚会做一手好菜,而我也能够凑合着炒出几道原汁原味的川菜来。我们两人的配合,简直是天衣无fèng。以前,我们也聚会,但在学校附近没有场地,要坐很远的车到南城的一个朋友家去。来往奔波,十分麻烦。在车上耗费的时间,比我们聚会的时间还多。现在,我的房间虽然小,但是也足够七八个朋友"济济一堂"了。

  我跟先刚一大早就出去买菜,然后忙了一个下午,终于摆满一桌子的各色菜肴。几个好朋友也陆陆续续到齐了。有的带来水果,有的带来酒。大家有说有笑,有吃有喝。在我安宁的生活中,难得有如此热闹的时刻。风卷残云,当桌子上的酒菜大都消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于是,一桌子的人,又开始三三两两地告辞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很快,这些朋友,毕业的毕业,出国的出国,回家乡的回家乡,还能够聚会几次呢?聚会的时候是快乐的,但聚会之后想起即将到来的离别,却又万分惆怅。

  有两个远道而来的朋友不想回家,我们便到萧瀚的房间,席地而坐,谈天说地。聊到那些乡村里依然在受苦的父老,聊到那些城市里不断遭受欺rǔ的民工,我们的话题越聊越沉重。

  萧瀚是学法律的,上研究生之前,他曾经长年去采访那些来京上访的百姓。他告诉我们,有的家破人亡的百姓,就只带一卷糙席,持之以恒地等在某气势恢宏的衙门门口。他搜集了一大箱子的资料,却一点也帮不了他们--每到这样的时刻,顿时感到所学的法律一无所用。大家沉默无语。

  一位朋友带来了一瓶烈xing伏特加。酒xing太烈,刚才一群人也只喝了一小半。萧瀚建议说,不如我们再来一点,哪怕"借酒浇愁愁更愁"。他的提议得到大家的响应,每个人的手上又多了一个酒杯。

  我们住在六楼。周围的高楼不多,通过窗口可以眺望到市中心的灯火辉煌。电视塔兀然而立,毫无美感。拉上窗帘,我们的世界独立而宁静。

  正在心qíng压抑的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打开手机,刚刚"喂"了一声,另一边就断开了。刚放下,它却又响了起来。一接听,依然没有回音。

  手机的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现在已经十二点了,谁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来电话呢?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呢?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决定给对方打过去。照通常的qíng况,我会对这类的电话置之不理,然后继续跟朋友们聊天。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打电话的人。我总是觉得,在电话里,人们说的话都是想好的、修饰过的、不真实的。我之所以买了一部手机,因为学校的宿舍没有安装电话,别人找我很不方便。其实,平时也很少使用。有时,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一泡就是一整天,一整天都把手机关闭着。

  对方的电话拨通了,我有些恼怒地询问究竟是谁打我的手机。

  是女孩的声音,她说:"我是宁萱。"她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遥远却清晰。像一眼甘泉汩汩流淌。

  我一听是宁萱,赶紧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连灯也来不及开,就在黑暗中与她jiāo谈起来。

  宁萱说,她刚刚拔掉两颗智齿,伤口疼的厉害,忽然就想给我打电话聊聊天。我的手机号码被抄在电话薄里好久了,一直没有使用过。此时此刻,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想要拔这个号码。

  我告诉她,不久前,我也拔过一颗智齿,也曾经连续一个星期的时间天天都喝粥。当我讲到我拔牙时身边围着一群博士生的qíng景,宁萱qíng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我告诉她,今天是我的生日,刚刚举行了一个朋友们的聚会。她的电话来得很及时。其实,我盼望这个电话很久了,只是没有勇气率先给她打过去。

  宁萱在电话的那边很惊讶,她说事先一点也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是不是天意呢?我们的认识由一个巧合连环着另一个巧合,巧得连我们自己也不敢相信。

  宁萱劝我好好保护自己。她说,假如不认识我,仅仅是我的一名普通读者,她会欣赏我的勇往直前、我的无遮无掩、我的率xing而为。但是,她认识了我,成了我的朋友,她就不得不从世俗的角度替我考虑,不愿看到我"赤膊上阵",中了的敌人的暗箭,而希望我选择"壕堑战"的方式,不要让自己的毛发受伤。

  就这样,滔滔不绝地,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半个多小时,这是我使用手机以来最长的一次谈话。我向来讨厌那些在电话中喋喋不休的人,而今天我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手机都被我握得发热了,手心的汗水在上面留下了印痕。

  在许多场合,我沉默的时候居多。从很小的时候起,我说话就有些口吃,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连母亲也不知道。在人多的地方,我一说话就"期期艾艾"的,脸憋得通红。好多年里,内心也因此而自卑。口吃的孩子对世界的看法与那些滔滔不绝的人不一样。我的朋友、诗人孙昌健有一首题为《口吃的孩子》的诗,我很喜欢:

  一副天生的好嗓子

  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说起来总有点结结巴巴

  不甘于无声的独白

  把嗓音挡在耳朵后面

  一遍遍重新开始朗读世界

  但当声音一跟空气相撞

  自己听起来也觉得怪诞

  仿佛地球就要爆炸毁灭

  有好多好多的梦要说呀

  不能说就偷偷地写和画

  轻轻地哼着小曲chuī口哨

  只有一个梦最美好而急迫

  哪一天能在公民聚会上

  发表三分钟的演讲

  这两年来,我也尝试着开始在大学里演讲,甚至在几千人的大会场上演讲。尽管中间也会出现若gān口吃的时刻,但我的表达正变得越来越流畅。

  从童年开始,口吃一直在影响我与他人的jiāo往。尤其是在打电话的时候,我会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三言两语,连意思都还没有表达清楚,就急匆匆地想放下电话。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跟宁萱谈话,我感到从所未有的轻松,我几乎没有显露出一点口吃来,我破天荒地有了想说话的yù望。我说的话比宁萱多,而宁萱在另一边安静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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