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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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如此的骄傲,认为整个小城没有一个值得对话的人--童年时代的那个女友,已经成了一个平庸的家庭主妇,相互之间在再也没有共同的语言。

  我比她幸福得多,至少我还有你,你是我的知音。我确切地知道,我的信是为你而写的,而不是写给我自己的。我也知道,我信中细微的qíng绪变化,只有你能感觉得到。

  我在日记中常常提到你。每当写到你的时候,我的笔调立刻变得舒缓起来。我把你也假设为我的日记的一个读者,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把我的日记向你公开、与你分享。

  而艾米莉?狄金森的日记,却只能藏在温室那不见天日的墙壁里。

  后来,这本日记问世的过程,足以写成一篇离奇曲折的小说。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吧。

  艾米莉的侄女玛莎是他们家族的最后的幸存者,她将房子卖给了当地的教区牧师。接下来的一年,这栋房子被重新装修,并且计划拆掉已经失去功用的温室。在拆掉这片斑驳的墙壁时,其中的一位工人发现了一本皮面的书。

  这名工人发现,这竟然是艾米莉的日记本。显然,这是主人有意藏在墙壁之中的。此时,艾米莉早已经成为家乡乃至全美国家喻户晓的人物了。恰好这个木匠工人不但是痴迷诗歌的人,而且还是艾米莉的崇拜者之一。在"狂乱的颤抖"之中,他将这本书藏在自己的午餐盒里,并在工作结束后把它带回家。

  在仔细阅读每一页之后,他告诉自己,他应该将这本日记送jiāo给能够将之公之于世的人。但他念了又念,越来越被诗人的魔咒所吸引,竟然开始想象自己是她的朋友。于是,他说服自己,无需将这本日记送jiāo出去。

  在完全克服良心谴责的问题之后,热爱诗歌的木匠将日记藏在卧室中一个自己亲手制作的橡木箱子里。接下来的六十四年之中,他经常取出来阅读,直到能够将整本日记倒背如流为止。他的全部家人都不知道有这本书的存在。

  在一九八零年,木匠以八十九岁的高龄去世。在此之前,他将这个深藏在内心的秘密告诉了他的孙子--因为他的独生儿子比他还早离开人世。同时,他承认,他的阅读快感总是掺杂了无休止的罪恶感,他要求孙子想办法弥补自己的过失。

  然而,当孙子翻开日记的时候,日记中的文字深深地迷住了他。他那从祖父那里继承来的对诗的热qíng,将他的良心战胜了。他的心灵也在将日记永远占为己有和将它奉献出去之间冲突着。又过了十多年,这份珍贵的文献才通过种种渠道,送到了出版社。

  前后加起来,日记的出版延宕了七十五年。

  对于艾米莉?狄金森本人来说,假如她地下有知,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我之所以在信中讲述这个故事,是因为我害怕孤独,我害怕像艾米莉那样的命运降临到我的身上。我不要不朽的名声,不要堆成山的金钱,我只要一个爱人,一个完全的、纯粹的爱人。

  我的文字既属于我自己,也属于我的爱人。要是像艾米莉那样,日记和书信在她生前没有一个知音,等到若gān年以后,才成为文学研究者研究的对象,那是一个多么残酷的事实啊。研究者再多,对她本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一双眼睛是爱她的人的眼睛。

  也许有人希望流芳百世,但我不愿意遭遇这样的结果--我只需要一双爱我的人的眼睛,也就是你的眼睛。

  艾米莉本来是想做一个好妻子,但是她没有找到一个好丈夫。

  我想,她不是不愿意爱,她是没有找到一个值得去爱的男人。

  她不是不愿意付出爱,而是没有找到一颗能够接纳爱的心灵。

  在我的面前,似乎出现了一线希望。

  我愿意把我的生命全部jiāo付给你。你愿意接受吗?接受我所有的缺点与不足--当然,如果我能够与你在一起,我发誓要努力做一个完美的女人。

  你所做的一切让我感到骄傲,我也会让你为我而感到骄傲。

  你的宁萱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一日

  五、廷生的信

  宁萱:

  艾米莉的日记最终还是与世人见面了。那个狂热崇拜她的木匠和木匠的孙子,她究竟该谴责他们还是会赞赏他们呢?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篇绝好的小说。

  不过,我同意你的观点,艾米莉本人是值得怜悯的。尽管她理直气壮地炫耀自己的孤独,但我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是那样地盼望着jiāo流,以至于她的孤独最后变得如此夸张。

  你的信封上,有两只小狗--小黑狗正在与小灰狗窃窃私语,你在上面横批了"苟同"("狗同")一词。你的横批让我还没有拆开信封就朗朗地笑出声来。我的笑容像泉水一样从心底里涌出来。我的欢乐全是你给予的,我在最近这些日子里的笑容,超过了此前我二十六年所有的笑容。

  我就像一颗正要暗淡下去的星星,你出现了,你是一颗正明亮着的星星,你的光芒照亮了我,让我继续发光。正如《圣经》中所说: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中。(《圣经?雅歌2:2》)

  你是那么柔弱,又是那么坚qiáng。我觉得,我比柏杨和李敖都要幸福,他们的爱人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背弃他们而去。他们一个人面对漫漫黑牢,他们在监禁之中得不到丝毫的安慰。正因为在长期的困苦和折磨中没有爱,才影响了他们的xing格,进而影响了他们此后对社会问题的判断。尽管度过牢狱之灾后,他们都找到了新的爱人,但是当年的创伤已经不可挽回。

  柏杨曾经被关押在"绿岛"上。绿岛,又叫火烧岛,是台湾当年专门被判处重刑的关押政治犯的地方。所谓的"政治犯",其实就是"良心犯"。

  在白色恐怖的年代里,人们可谓闻"绿岛"其名而色变。它与法国的魔鬼岛、南非的罗本岛齐名,是专制制度的象征。它吞噬了无数的生命,也造就了不少铁骨铮铮的好儿女。火烧岛四周全是惊涛骇làng,一到夏夜,鱼腥扑鼻。而那些有月光的夜晚,一抹朦胧,却也有几分凄婉悲怆的làng漫qíng调。

  据说,两个所谓的"政治犯"--一位是音乐教师,另一位音乐系女学生--隔着铁丝网,痴痴地凝望。后来,男教师为他心爱的女学生写下了曲谱,向她唱出了凄怆的兴趣心qíng。

  这首歌后来被命名为《绿岛小夜曲》,流传在所有犯人之间: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

  姑娘哟,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

  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chuī开了你的窗帘

  让我的衷qíng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

  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qíng意

  明媚的阳光,更照亮了我的心

  这绿岛的夜已经这样沉寂

  姑娘哟,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

  跟柏杨一样,我并不害怕绿岛式的生活--要获得自由,哪有不付出一点代价的。但是,最可怕的还是爱人的背叛,这是从背后cha过来的一把刀。

  柏杨在回忆录中详细地记载了妻子倪明华的背叛。柏杨入狱之后,接见妻子的时间,由每周一次减为两周一次,再变更为一个月一次乃至两三个月一次。妻子是一个出身优越的小妇人,哪里有耐心承受这样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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