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是老师请客,师生们一起到外边餐馆里吃饭。偶尔我们也会发起"凑份子",那一般是老师出国讲学的前夕,我们为老师送行。由老师请客的时候,通常是一群学生如同梁山好汉般呼啸而去。而我在这样的场合则充当"点菜高手"的角色。老师请学生吃饭,在北大中文系也是一个源远流长的"传统"。作为学生,我当然希望这个"传统"越牢固越好。
吃完饭以后,我们会聊上几个小时,话题一般都不固定。但有一个保留的节目,就是大家各自汇报近期的读书心得和体会。有什么疑难的问题,也可以乘机向老师请教。直到夜已深的时候,方才作鸟shòu散。
聊天的时候,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老师家里还准备了上好的酒。陈老师是闻酒辄醉,夏老师却是酒界巾帼。老师虽然不纵容弟子们饮酒,却也不禁止。师兄王枫好饮,在老师家中有过好几次喝醉的纪录,是我与师弟杨早将他送回宿舍的。
可别小看了这样的聚会。我认为,这是北大最大的特色之一。这些年来,北大比之于其他学校所拥有的优势已经开始逐渐丧失。别的学校楼房修得越来越漂亮,北大的校舍却愈发显得破败不堪。不过,对于一所大学来说,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正如先哲所云,大学之大,非楼堂馆所之大,而是学术之"大"。
每当在老师的客厅里的时候,我们都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学术之大"--大家对学问的热忱,在别的地方已经不多见了。在老师的客厅中,参加一次轻轻松松的闲聊,有时也比听一学期课的收获要大。老师针对每个学生的xingqíng和学养给予独到的指点,这是大课堂上不可能实现的"因材施教"。难怪徐志摩说,在剑桥,学问是在教授家的客厅里,由教授的烟斗"熏"出来的。
在今天,高等教育已经变得像大工业生产一样,许多学校的学生难得有机会到教授家闲聊。从教授到学生,似乎大家都忙得一塌糊涂,但最终却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因此,我觉得,在北大教授的客厅中闲聊,本身就是一种求学的"捷径"。从本科时代起,我就经常到教授们的家中倾听教诲、畅谈心得。到了研究生阶段,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不仅"充分利用"自己的导师,就是其他的老师家,我也经常莽撞地前去"叩门"。
宁萱,你到北京来的时候,我也要把你带进老师的客厅。两位老师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们能够走到一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我学文学,你学金融;我在学院内,你在商场中;我在风沙扑面的北京,你在杨柳chūn风的扬州。除了上帝以外,谁能作这样奇妙的安排呢?
我要在天花板上写满你的名字,让它们像一双双的眼睛一样日日夜夜都注视着我。
宁萱,你还记得叶芝的那首诗吗--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yīn影;
多少人爱你青chūn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者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qíng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我们的炉火将永远旺盛,我们的爱qíng将永不消逝。
诚然,我们会有衰老的一天。那时候,我们不愁没有事qíng做,我们把这些年里积攒下来的一大箱子qíng书展开,一封一封地重新阅读。
每一封信都对应着一段青chūn时代意气风发的岁月,每一封信都对应着一种青涩年华yù语还休的心qíng。而重新的阅读,却能够读出不同的滋味来。因此,我们不会匮乏和空虚,我们不会害怕衰老。我们拥有对方,也就拥有了世界。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我的论文进展得非常顺利。今天一天,我就写了三千多字。在写作论文的同时,我还忙里偷闲,写点其他的小文章。你不用为我的身体和jīng神状态担心。
反倒应该由我来提醒你:一定要注意休息,工作不要太投入。资本家永远是资本家,他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要保持好的食yù和好的睡眠。你要是再瘦了、再憔悴了,我要去找你的老板论理的,我要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宁萱是我的爱人,不是你们公司的奴隶!"
爱你的廷生
两千年四月十二日
四、廷生的信
萱:
昨天刚刚寄出给你的信,今天我又想给你写信了。
上帝这样眷顾我们,让我们相遇,让我们相互鼓励和安慰。因为我们是勤劳的人。《圣经》中说:
我在苹果树下叫醒你,
你的母亲在那里为你劬劳,
生养你的在那里为你劬劳。(《圣经?雅歌8:5》)
既然母亲都还在辛劳,我们年轻人又怎能够休息呢?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应当更加勤劳。我劳动的果实不仅是我一个人享用,还将由你来享用。
这段时间,我完全泡在一堆近代的文史材料之中。不仅是为了写论文,还因为我对这段历史本身就有浓厚的兴趣。
我一直认为,从戊戌变法到义和团运动,这短短的三年时间,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关键时刻。然而,戊戌变法的失败和义和团运动的兴起,中国的现代化就像huáng河在河套地区绕了一个大大的几字形的弯。此后的一百年里,戊戌变法的思路受到了压抑,而义和团运动的思路却大行其道。这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大悲剧。
直到今天,义和团式的偏执和疯狂,依然深入在许多国人的思想和qíng感之中。
有一个真名叫方是民、笔名叫"方舟子"的家伙,号称"无所不知"、"可以和你讨论几乎所有领域的问题"的"网络天才",说了一句名言:"爱国是一种爱qíng,爱qíng这玩意很难做理xing分析,不好多问为什么。"
在我看来,这是白痴和疯子的呓语。爱国与爱qíng绝对是不同的。一个有理xing的人,在"爱国"之前,非得多问几个"为什么"不可。早在八十年前当"五四"运动中,陈独秀就说过:"我们爱的是人民拿出爱国心抵抗被人压迫的国家,不是政府利用人民爱国心压迫别人的国家。我们爱的是国家为人民谋幸福的国家,不是人民为国家做牺牲的国家。"
不作理xing分析的"爱国"是可怕的,不仅有可能毁灭自己,也有可能毁灭国家。义和团式的"爱国",让中国在现代化的进程中至少倒退了二十年,这难道不是"害国"吗?
爱国不是没有理由、没有条件的。
假如我是一个德国人,我绝不会热爱纳粹帝国。我将向公然反对纳粹bào行的神学家朋霍菲尔靠拢,甘当他行刺希特勒时的助手。在希特勒的统治下,宣称最"爱国"的都是盖世太保们,而我宁愿跟朋霍菲尔一样被冠以"叛国罪"处以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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