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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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恼羞成怒的人真可怜。我们更应当怜悯他们,正如怜悯我们自己。

  他们不知道,罪本身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死不认罪、是对人的罪xing的漠视。

  他们陷入迷狂的状态,还拒不承认,反倒把清醒的人当作疯子。他们像狗一样撕咬清醒者,消灭清醒者。他们以为这样做了之后,他们的世界就天下太平了。

  如此看来,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装》并不是写给孩子看的童话,而是写给成年人的寓言。

  廷生,你多次把自己比喻为那个高声喊出"皇帝什么也没有穿"的小孩,你从来没有把自己看作是英雄--事实上,以你温和腼腆的xing格,你也不可能是一个英雄。你仅仅是用孩子的眼睛来观察,用孩子的嘴来表达。

  忏悔是我们每个人的事qíng,我想起刘再复在《独语天涯》中说写的一段话:"忏悔意识并非只是对昨天的反顾,它还包括用明天的眼睛来注视今天的缺陷与责任。当我的家乡的大森林被消灭的时候,我用明天的眼睛看到森林的尸首与废墟,即用一百年后孩子的眼睛来看这尸首与废墟,于是,我看清了昨天与今天的行为,并感到最深刻的罪孽。"被残害的岂止是森林呢?我们的罪行又岂止是摧毁了森林?

  你放心,你不是孤独的。你的阵营中,即使没有一个战友,也还有我呢。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

  关于罪孽和忏悔,对于远离神的"神州"来说、对于那些没有信仰的中国人来说,理解起来实在太难了,更不用说实践了。在这样的背景下,你真诚的呼吁,无异于"对牛弹琴",甚至会遭到群起而攻之。他们以为认罪和忏悔是一件可耻的事qíng,而在有信仰的人看来,认罪和忏悔却是一件荣耀的、有尊严的事qíng。在《巴比伦犹太教法典》中,有这么一段话:

  教士艾黎扎说:"在死亡之前的某一天忏悔。"

  他的门徒问:"人们怎么知道自己死亡的日期?"

  "所以更有理由今天就忏悔,"教士艾黎扎说,"以防你明天就死去,所以说一个人的整个一生应该在忏悔中度过。"

  这部古老的法典中还说:"在忏悔者站立过的地方,连最正直的人也羞于立足其上。"法典认为:"不管是谁,在他爬上断头台接受惩处的时候,如果他能找到伟大的辩护者,他就可能被拯救下来。但是,如果他找不到这样的辩护者,那么他就只能死。人类伟大的辩护者是:忏悔和善行。"

  然而,在我们的国度里,对忏悔的呼吁居然被理解为对他人的侮rǔ,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错位啊。

  许多人喜欢读卢梭的《忏悔录》。但是,他们阅读《忏悔录》,不是体验作者忏悔的痛苦与愉悦,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卢梭与几个女人之间的暧昧关系上。因此,在我看来,他们读完《忏悔录》,还不如不读。

  掩饰罪行,是第二次的犯罪,而且比第一次更加严重。这样,不是人战胜了罪恶,而是罪恶吞没了人。这样的人,一生都只能在罪恶的yīn影下苟延残喘,一丝阳光也照不到他们的脸上。

  我爱读诗歌,但在我们今天的诗歌中,忏悔一直都处于缺席的状态。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诗歌本质是极其自我与自由的艺术表达方式,本来是最容易表达忏悔意识与忏悔jīng神的。然而,由于人们对内心世界的关怀并不能带来任何经济利益和美名美誉,反而会招致嘲笑和白眼,于是诗人们也同其他知识分子一样,公然地拒绝忏悔。

  一百年以来,我们这个民族的大多数成员在面对灾难的时候,逃避是第一位的,而是否与之进行抗争,却丝毫不重要。即使在灾难过后,人们也只是轻巧地谴责灾难本身,并塑造出几只替罪羊来抵消罪过,却从来不从自身出发追究责任、反省灵魂。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文革"结束之后,我们读到大量控诉式、或英雄式的作品,却难以见到一个作者对自己在"文革"中的言行进行扪心自问乃至自责忏悔。巴金的《随想录》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成为一座高峰,并不是因为其思考的深度,而仅仅是因为他还残存着一点说真话的勇气。

  在我们这里,忏悔仅仅是作为一个抽象的概念和理论而存在,忏悔没有跟个体的、具象的人勾连起来。作为单个的、鲜活的人,全都湮没在庞大、芜杂的群体当中,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人人都理直气壮地说"法不责众"。中国人转移别人视线的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看,还有人比我更坏、更卑劣,你们谴责他吧,为什么要揪着罪过轻得多的我不放呢?

  于是,关于"文革"以及此前的一系列政治运动,我们看到的多是受害者的回忆,却见不到一个迫害狂、或者是在集体无意识中参与了对他人的迫害的人,写下充满忏悔jīng神的文字。

  我学过一些法律,我清楚地知道,我们国家的任何一条法律,都没有说要制止人们忏悔--无论是对参与重大历史事件中的言行的忏悔,还是涉及普通人生活中的小事的忏悔。在法律的意义上,忏悔并不是一种禁忌。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一说到忏悔便谈虎色变。迄今为止,忏悔者的数量依然是万里挑一。

  我看过一部名叫《莫扎特》的电影。这部电影从一个人忏悔乃至jīng神失常的回忆视角,展示了一名牧师因为嫉妒莫扎特的才华,而将这名少年天才迫害致死的过程。后来,牧师良心发现,内心无法得到解脱。深重的忏悔jīng神使他终于陷入难以自拔的地步,他割开自己的血管结束了生命。

  这个故事是虚构的,它却展示出西方人生命中忏悔jīng神的重要xing。有了忏悔,方有健康的人格状态;有了忏悔,方有饱满的jīng神生活。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圣经》中讲过一个故事来,我可以复述给你听,给你作为参考--

  有一个法利赛人邀请耶稣吃饭,耶稣就去那法利赛人家中。他们在客厅的桌子旁边坐着,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年轻美貌,风华绝代,人人都知道她是一个jì女。

  她曾经听说过耶稣的事迹,这位善良的先知爱罪人。她怎么才能走近他呢?如果他在群中的时候,她要接近他,人们就会嘲笑她,而且也不会给她让路,让她过去。她早就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他在一间屋里,而屋里又只有几个人。

  她心里忐忑不安,揣摩用什么方式来讨好先知。除了香膏以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东西献给先知。她常常把香膏涂在自己的身体上,来取悦那些以钱买爱的人。

  此时,她看见他在饭桌边。他那温和的容貌,那与那些粗bào的脸孔形成qiáng烈对比的温和容貌,使她无法心神镇定,禁不住倒在他脚下哭泣起来,眼泪湿遍了他的脚。

  她抬起头来向四周看看,想找一块布来擦他的脚。所有的人都盯着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也没有人替她找她所需要的东西。

  她就用自己的长发代替了布,那长发,也是她迷人的身体的一部分。她用头发擦gān了他的脚,又用嘴连连热烈地亲吻它们,还不断地抽泣着。她又用颤抖的手,把瓶子里的香膏涂到他的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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