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孩子回答说。
"那么你第二篇作文是怎么回事?"
"我写完以后老师说不好,让我重写。老师给我们念了一篇写得最好的一位同学的作文,让我们学习。那个同学就是写想起解放军的。我就这样写了。"
北野陷入了沉思之中:自己该给孩子怎样的指导呢?是鼓励孩子坚持真实,还是让孩子适应虚伪?是让孩子在真实中面对坎坷,还是让孩子子虚伪中获得荣誉?
最后,父亲对孩子说:"我认为你的第一篇作文比第二篇好。因为它真实、生动,一看就知道你们在学校是怎么过中秋节的。至于第二篇,也不错,想起解放军,心中装着国家大事,很好,可惜那是你摹仿别人的,因而是假的,假是最坏的东西。当一个人小小年纪就学着编造漂亮的谎言以赢得别人的赞赏,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将是很危险的……"
父亲没有明确表示该把哪篇作文誊抄上作文本,但他相信孩子会作出正确的决定。
后来,北野把这个小故事讲给一位朋友听。这位以足智多谋著称的朋友立刻批评他说:"怎么能这样教育孩子?孩子已经上到小学四年级了,连个小小的谎话都不能说或不会说,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和出人头地?难道你想用你那一套东西毁了孩子的前程?"
然而,我要为北野这样的父亲喝彩。在我们这个国度里,这样敢于拒绝谎言、并让孩子也拒绝谎言的父亲真是太少了。所以,我们绝大多数的孩子都在说假话、写假话,最后进入到一种"不自觉"的、"条件反she"的状态。
对母语的污染是从孩子开始的,就如同对一条大河的污染是从源头开始的。
当孩子们都在比大人还娴熟地说假话的时候,这种文明也就只剩下一副没有任何有机成分的空壳了。
汉语的问题,岂止在汉语本身?
救救汉语,就是救救孩子、救救父母和老师。
救救汉语,就是让已经盐碱化的心灵重新变成让百花齐放的沃土;救救汉语,就是让已经断流的大河重新汇集起缕缕的甘泉。
对汉语的拯救,实质上是对我们的jīng神世界的一次大换血。
我们在使用这种语言的同时,其实我们是在被这种语言所使用。我们以为我们在真实地表达,其实我们的表达是在事实的真相上面再次掩盖上一层尘土。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常常陷入一种参与犯罪的耻rǔ感之中。每当我开始写作的时候,我的眼前就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陕西的武芳,那个因为坚持要说出真相而被地方恶霸毁容的乡村女子;另一个是山西的李绿松,那个因为决心要揭露罪恶而被公安gān警割去舌头的青年男子。
他们为了完整地表达人间正道,不惜付出被毁容、被割舌的惨痛代价。在与撒旦的搏斗中,他们的ròu体残缺了,他们的jīng神却深华了。
假如所有人都有他们的勇敢,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撒旦横行的机会呢?
他们是我的同胞,他们的表达比我真诚、比我坚韧。
我自己所做的事qíng,在他们的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吻你的手指头的廷生
两千年六月十五日
第九章 蜂蜜
你的那杯甜酒喝得也太容易了。沈从文当年还写了四年的qíng书呢,你只写了一年,就等来了这杯甜酒。你这个没有耐xing的小傻瓜,真是走运啊--连那些坏人也来帮你的忙,促成我们的爱qíng。
一、宁萱的信
在我们通信的这一年里,我的生活发生了根本xing的变化。
心里有了一个爱人,眼里的世界也像是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玫瑰色,即使我在写一份无聊的商务报告,也像是在写一首诗歌。
这些天里,我像生活在一个做不完的梦中,又像生活在一种源源不断的激qíng之中,我不再思考,我被喜乐浸透了。
我换回了那本破旧的《火》。我拿着你送给我的那本崭新的书,到阿明的书店里去jiāo换。
我一直没有告诉阿明,一年之前我通过他的小书店认识了你,一年后我与你就已经成为无法分开的爱人。毫不夸张地说,他的小书店是我们爱qíng的发源地。
阿明觉得我的要求很奇怪,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用一本一模一样的新书换旧书。
"两本书的版本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要以新换旧呢?"阿明迷惑不解地问我。
"这是一个重要的秘密,我将来会告诉你原因的。"我故意在阿明面前卖个关子。
我想,不妨把这个秘密再保持一段时间,有一天,你到扬州来的时候,我带你到他的书店里去。然而,我隆重地向他介绍你,再向他讲述我们的故事。那时候,他将是怎样地惊讶啊。
阿明同意了我这个"古怪"的要求。
阿明曾经跟我说起起过,两年前,他还在念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偶然间读到你的这本《火》,顿时像遭到电击一样。他心中原有的那些教条一夜之间就被颠覆了。阿明立刻把这本书推荐给室友看,大家都被迷住了。
后来,阿明想跟室友一起坐火车到北京寻找并看望《火》的作者。国庆假期,一切都安排好了,俩人一起背上旅行包来到火车站。然而,天公不做美,他们的计划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因为钱包被偷走,他们最终没有能够成行。此后,由于学习越来越忙,北上的计划一再推延,直到毕业都没有能够成行。这成了阿明的一个难以弥补的遗憾。现在,他身体残疾了,更不方便出门。
阿明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差不多在一边"偷着乐"。我想,不久的将来,我把你直接带到阿明的这个小书店里,给你们制造一次充满传奇色彩的见面。
这也算是对阿明不知不觉地给我们两"牵线"的一种报答吧。
这本《火》已经比一年以前我遇到它的时候更加破旧了。
自从我读完之后,它又在许许多多人的手中流传。这一年当中,又有多少人读过它呢?其中,有没有像我这样的"知音"呢?我猜想,阿明的登记薄上大概有详细的登记。不过,我没有请求他给我翻看--他会对我的举动感到更加迷惑不解的。
回到家里,我用透明的胶纸粘好书脊,并且用牛皮纸把它包起来。它经过我的修补和包装,旧貌换新颜,又像是一本新书了。
我到北京来的时候,我会带着它,把它作为我送给你的定qíng礼物。这个礼物比钻石和huáng金更加珍贵。
这本书虽然是你的处女作,但它比你以后写的所有的书都更重要。你以后的书,在思想和文采上,都必将超越这本书。但是,它们再也没有可能像《火》这样彻底地改变我们两人的生活。
我读完你读来信,产生了很多感想。我认为,汉语的问题说到底就是一句话:汉语的枯竭,是因为生命的枯竭。因此,拯救汉语,也就是拯救生命。
而要恢复汉语的活力、恢复我们生命的活力,首先必须恢复的是我们爱的能力。
一个民族的复兴,最根本的就是jīng神的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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