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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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逃脱了那样卑贱的命运而感到侥幸,更感到耻rǔ。

  功成名就的"知识分子"们,一般都勤于研究高深的学问。学问是至高无上的。因此,他们对农民们的遭遇和命运自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政治家的事qíng。他们呼吁的"自由",仅仅是自己能够享有的自由;他们期望的"民主",仅仅是自己能够享有的民主。

  他们以为自己就能够代表"中国"。他们有意逃避对农民问题的关注,他们害怕承担良心上的压力--假如他们还有良心的话。

  当然,他们更害怕走过禁区的红线。因为跨越了红线,可能导致自己失去职称、待遇和房子。

  不是吗,国内研究农民问题非常有成就的著名学者秦晖,因为帮农民说了几句话,就失去了清华的教职。他的遭遇没有激起同样是教授的学者们的同qíng和愤怒,反而大大地助长了冷漠和虚伪的泛滥,以及犬儒主义的盛行。人们没有把尊敬给予勇者,反倒在背地里窃窃私语:"他就是前车之鉴,我们再不能像他这样惹火烧身!"

  集体"缺钙"的中国知识分子们,或者玩弄国故,或者炫耀"后现代";或者关心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数量,或者像红眼的公jī一样盯着有限的几个"一级教授"的名额。最成功者,或许还能够博取到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头衔,代表"人民"去参政议政。然而,他们当中究竟有几个人愿意去关注和理解农民的问题呢?

  无论是否来自乡村,一旦走进书斋和学院,他们就远离了苦难最深重的那群人;一旦走上了仕途,他们就学会了说假话,练就了硬心肠。《圣经》中说:

  你们要防备文士,他们好穿长衣游行,喜爱人在街市上问他们的安;又喜爱会堂里的高位,筵席上的首座。(《马可福音12:38-39》)

  学者和作家中,也有少数的人真心关注农民问题,例如秦晖。在国内的学者中,秦晖对农民问题有深刻而独到的研究。他发现,中国的农民问题在历史上充满了这样的尴尬:统治者越是"重农",农民越是倒霉。这个怪圈一直在中国的历史和现实中彰显着。

  主导秦朝国策的法家,焚书坑儒而唯"耕战"是务,把"上农除末"的调子唱得最高。但是,把农民bī得走投无路、群起造反,以至成为历史上最短命的统一王朝的,也是秦。靠农民起义上台的朱元璋,张口"朕本农民",闭口"享我农师"。他不仅"立法多右贫抑富",还下令"农夫衣绸、纱、绢、布,商贾止衣绢、布。"然而,蒙他如此推重的农民,却悲惨地发出了"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的呼声。

  与之相似,五十年代的主政者颂扬农民的调子越唱越高--从"同盟者"到"主力军",从"民主革命的动力"到"蕴藏巨大的社会主义积极xing",从"亚洲的农民比欧洲的工人更先进"到"贫下中农上管改",结果如何呢?调子最高的时候,饿死的农民也最多。

  农村、农业和农民这"三农"问题,又不仅仅是就"农"言"农"所能够解决的。秦晖指出:"如今到农村改革深化后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农民流动、地权整理、乡企转制、村政改革、减轻负担……但正如民工cháo与乱占耕地这两件事突出地显示的:现在的许多'农村问题'根子实际在城市,改革到如今,'就农言农'已经很难再改下去。'中国问题的实质是农民问题'这句老话如今应该反过来说了:农民问题的实质是中国问题。"因此,任何忽略农民利益的改革,最终都将是失败的改革。农民的命运得不到真正的改观,中国的现代化就只能流于空谈。

  宁萱,在农村里,还有许许多多像我爷爷一样的农民,悄无声息地活着并且死去。

  我不能无视他们的存在,我的身上流动着他们的血脉。在他们的身上,我寻求到了"为何写作"、"写作什么"以及"怎样写作"的答案。

  我要让我的所有文字都成为"爱"的注释。即使是愤怒、谴责、批判,也要在爱、同qíng和悲鸣的笼罩之下。我不是高高在上的救星,我的生命与这些一辈子被禁锢在土地上的农民兄弟们一模一样。

  他们是我力量和勇气的源泉。他们流了千万滴汗水,我为什么不能流一滴呢?

  每时每刻都在爱着你的廷生

  两千年六月二十六日

  三、宁萱的信

  廷生,我全身心爱着的人:

  世界上还真有你这样的人,用这种方式来写qíng书。你的生活是激扬、善良、鲜活的生活,你的所有观点几乎都"于我心有戚戚焉"。《圣经》中说:

  全律法都包含在"爱人如己"这一句话之内了。(《加拉太书5:14》)

  我知道这片土地在你心中的分量,我再也不会像第一次跟你通电话时那样劝说你离开了。

  我已经知道,如果你离开了,你"安全"了,你的心灵将陷入更加痛楚和惶惑的状态。

  农民们历来就是统治者们"理所当然"地牺牲掉的一群人。很少有人心疼他们。某些本来是出身自农家的孩子,在跨入"高等人"的圈子之后,反而会变本加厉地剥夺农民--在我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这个时代,由于竞争、由于战争、由于yù望,人们的心不再柔软如花,而变得坚硬如铁。

  艺术也彻底地堕落了。我听说,有一个所谓的"行为艺术家",为了引起西方世界的注意,想出了这样一个"行为艺术":他到农村里去用很低廉的价钱买了一个刚刚死去的婴儿。然后通知西方媒体的记者和艺术界的人士,说他有一个重大的作品要展示。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杰作呢?他将婴孩的尸体放在蒸笼里蒸熟,然后吃掉!

  没有信仰、没有爱,艺术也就成了屠杀和犯罪。

  冷酷真的很美吗?这个时代究竟出了什么毛病,非得以"酷"为美?

  我记得泰戈尔曾经感叹说:"我对这些农民--我们的佃户--上天的高大、孤弱、幼稚的孩子,怀有深深的怜悯;必须把事物径直送到他们的嘴里,否则他们就完了。当大地母亲的rǔ房gān瘪了的时候,他们不知所措,只会哭喊。然而,饥肠刚一填平,他们就会忘记自己过去的所有苦难。"印度跟我们一样,也是一个农民的国家。印度的农民也在一片广大的huáng土地上苦苦挣扎着。

  泰戈尔还说:"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必须有苦难存在,那就让它存在吧;但总应该留下一线光明,至少留下一点希望的闪光,以促进人类中较高尚的部分,怀着希望,不停地奋斗,以减轻这种苦难。"印度的农民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他们有像甘地、泰戈尔、特蕾莎修女这样一些与他们一同承担苦难的心灵。

  我们国家的农民呢?梁漱溟和晏阳初曾经发起"乡村建设运动",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qíng了。

  我又想起你在《底层体验与体验底层》一文中写到的一段话:"在年轻的专业人员都一心向上爬,而关注社会的积极xing正日益消亡的时代,居然有一批人,放弃自己在广告界、医学界、法律界、金融界和戏剧界等部门的高收入、高地位和受人尊敬的工作,终日为穷人、无家可归者、失业者和被剥夺公权的人四处奔走,尽管他们为数不多,但确实令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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