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却比她幸运得多,我们获得了像蜂蜜一样甜美的爱qíng。
亲爱的萱,跟茨维塔耶娃不同,你确实是美丽的。你的美丽是天生的,你不需要诗歌来为你加冕。
上次来北京,你在枕头上熟睡的时候,我在一旁端详你,静静地端详了一个小时,真个是"看你千遍也不厌倦"。
那时,你睡着了,你不知道呢。而我,也不知道你的梦究竟是怎样的。
我把你的露在外面的胳膊送进被窝里。你的细长的胳膊,像一只江南水乡的莲藕。
那时,我想,时间就这样停滞了该多好。我们再也不分开,我们拥抱着,将工作全都抛在一边。
因为爱qíng,不妨也享受一下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懒惰的滋味。
可惜,走得最快的,永远是快乐的时光。
每时每刻都在爱着你、吻着你的廷生
两千年七月四日
五、廷生的信
小萱儿,我一生的伴侣:
今天,是我离开学校的第一天。一大早,我便去我要工作的那个文学研究机构报到。
突然,他们通知我说,我报到的手续被冻结了,他们不再接收我了。那么,我手上白纸黑字的协议与合同难道就不负责任地作废了吗?
在我离开北大的第一天,邪恶终于像疯狗一样扑过来啃我的脚后跟。它不敢正面扑过来,而只敢在我的身后偷偷地咬我一口。
我飞起一脚将它踢翻。
我早就料到我会与邪恶狭路相逢。
在北大的时候,尽管也有压力,但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有像费振刚先生这样爱护我的老师替我遮风挡雨,我倒也过得自由自在。我知道,一旦离开北大,离开这棵大树,所有的风雨都将由我自己来直接面对。我预料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它来得这样快、这样富于戏剧色彩。
没有人跟我说明是什么理由。他们只是含混地说,这是上面的命令,他们也没有办法。
于是,我便去找"上面"--所谓"上面",就是那个主管作家事务的庞大机构。我的行为有些林冲闯白虎堂的味道。不过,林冲是"误闯",我却是有意地去闯。
我要像秋jú一样去"讨一个说法"。然而,狡猾的官僚们却不给我一个说法,他们拿不出一个"手谕"来。于是,我们开始争吵起来。
突然,从四面八方的办公室里冲出一大群人来。他们一上来便rǔ骂我,有一个壮汉甚至想伸手打我,他的眼睛里露出láng眼的光芒,使我想起了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的描述。
他们为什么如此痛恨我呢?
原来,我的主动上门,伤害了他们作为"准官僚"的自尊。他们心里想,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我们想怎么对待你就怎么对待你,你居然敢上门来"讨说法",你不是"反了"吗?
他们看见我跟他们的上司争吵,顿时感到挣表现的时候到来了,升迁的机会到来了。他们越是卖力地攻击我,他们的上级就越是赏识他们的"忠心耿耿"。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以狗的原则生活着。
据知qíng人士告诉我,我被这家巴金先生倡导成立的研究机构拒之于门外,是因为我的某些文章惹的祸。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但我认为:一个公民在宪法和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有思考、言论和写作的自由。我的论文和文章都发表在国家公开出版的报刊杂志上,我的著作也全都是由国家正式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在法律的意义上,我毫不畏惧地对自己的每一篇文章、每一个字负责。
对于一篇文章、一本著作,作为读者(当然包括某些级别不等的官员在内),当然可以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作为作者,我也会虚心地倾听来自各方面的批评意见(自然包括某些官员的批评意见)。当然,经过我的独立思考之后,是否接受这些意见,同样是我的自由。
如果某些人士对我写作的立场和文章中具体的观点有不同看法,完全可以直接找我沟通和jiāo流,也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向我转达。
进一步说,如果某些人士认定我的哪篇文章、哪个观点违反现行法律法规,甚至有"政治倾向问题",也完全可以在公开场合指出和批判,然后使用法律的手段来处理。
但是,某些人士既没有私下与我jiāo换意见,也没有公开宣布我的文字存在着什么样的问题,却采取了最等而下之的办法--全然是幕后黑箱cao作,通过打电话的方式层层传递命令,向我she来一只喂的毒药的暗器。他们企图通过剥夺我作为一个公民的工作权利的方法,来压制不同声音的出现。
然而,对知识分子"不给饭吃"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此处不给我饭吃,我自可在彼处获得饭吃。只要我还有脑袋、还有手、还能够写作,我就不会被饿死。我相信我的生存能力比某些官僚qiáng得多--假如他们没有了身上的官位,在完全的市场经济条件下,这些除了当官以外什么事qíng也不会gān的家伙,只有活活饿死。在今天的俄罗斯,不是有许多前苏联时代飞扬跋扈的"政工gān部",因为无法适应变化的时代,又没有一技之长,最后沦落为救济金领取者吗?
而我,除了写作,还可以gān很多的事qíng,甚至粗砺的体力活--在今天,生存已经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qíng,不像茨维塔耶娃所面对的那种绝境,留给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在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主人公托马斯被当局剥夺了行医的权利,虽然他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那是苏联军队直接开进布拉格的黑暗年代。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托马斯不可能不表达自己的抗议。
因为这种表达,托马斯"自动"地下降到了社会的最底层。刚开始,他在一家离布拉格约五十英里的乡村诊所里混,每天乘火车往返两地,回家就jīng疲力竭了。
一年后,他设法找一个qiáng些的差事,得到的却是布拉格郊外某个诊所里更低的职位。他在那里不可能gān他外科的本行,成了什么都gān的通用品。
然而,就是这样的工作,托马斯也受到了骚扰。国家内务部的秘密警察约他喝酒,诱骗他发表悔过的声明,并许诺一旦悔过他将重新回到原来的医院,发挥他的专长。
托马斯拒绝了。医生是国家的雇员,"国家"将再次向他施加压力。然而,他的立场岿然不动。于是,他成了一名窗户擦洗工。
就在那个风度翩翩的秘密警察跟他谈话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去诊所辞了职。他估计,在他自愿降到社会等级的最低一层之后(当时各个领域有成千上万吨知识分子都这样下放了),警察不会再抓住他不放,不会对他再有所兴趣。
一旦他落到阶梯的最低一级,他们就在不能以他的名义登什么声明了。道理很简单,没有人会信以为真。这种耻rǔxing的公开声明只会与青云直上的签名者有关,而不会与栽跟头的签名者有缘。
他拿着刷子和长竿,在布拉格大街上逛dàng,感到自己年轻了十岁。卖货的姑娘叫他"大夫",向他请教有关她们感冒、背痛、经期不正常的问题。看着他往玻璃上浇水,把刷子绑在长竿的一端,开始洗起来,她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要她们有机会摆脱开顾客,就一定会从他手里夺过长竿,帮他去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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