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_余杰【完结】(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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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杰:

  你好。我自觉很冒昧给你写信,因为读了你的《火与冰》。书中那些刚qiáng的句子打动了我,更打动我的却是些柔弱而忧愤的句子,在北国的风沙中,你也有冲冠的怒发吗?我相信,你有。你更有一颗忧愤与感伤的心。

  迄今为止,我从未写过一封给陌生人的信,但王小波的死给了我极大的冲击,因为他就是我要写信的人。而如今,信还在心里酝酿,人已渺然不知所向。我体味到前所未有的痛心与悔恨。世事喧嚣,人生寂寞。我一直以为,支撑我生活的动力,便是罗素所称的三种“单纯而又极其qiáng烈的激qíng”:对爱qíng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对于人类苦难痛彻肺腑的怜悯。我想,在这片已经不再蔚蓝、不再纯洁的天空下,如果有一双眼睛与我一同哭泣,那么生活就值得我为之受苦吧。

  于是,我终于提起了笔,给你,严重而真诚。

  最后,我告诉你,我是个女孩,美丽,也年轻。

  宁萱

  1999年6月4日深夜在众多的读者来信中,这封信深深地打动了余杰,他有一种急迫的冲动:我应该给她立即回信!每天都要收到好多读者来信的他,第一次有这样qiáng烈的冲动。而与此同时,远在南方,整日周旋于巨贾之间的美丽女孩宁萱,正翘首等待着来自北方的回信。宁萱从小就酷爱文学,本来想学中文的,但是父母却让她念了金融。大学毕业后,她就在一家香港公司工作,一年后便荣升为金融部门的经理,是个职业优越、薪水丰厚的金领丽人。她的许多时间都奔波在南京与香港之间,看上去还像一个高中生,却能够独当一面应付复杂的商务谈判了。然而,即使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宁萱也要腾出时间来阅读文学作品,她对文学的那份迷恋一直挥之不去。给余杰写信完全是因为欣赏,因为共鸣。余杰的文字说出了她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宁萱不知道余杰是否会收到她的信,因为不知道他的详细地址,只知道他在北大中文系读书,于是她只在信封上简单地写上“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地址,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就寄出去了。没有想到,这封短短的信改变了她的一生,也改变了余杰的一生。

  令宁萱惊喜的是,当她出差归来,一封厚厚的“北京大学”信封早已静静地等在她的办公桌上,她按捺住狂跳的心qíng拆开了信,天呐!满满的5页A4打印纸!惊喜过后,又有点失望--冷冷的电脑打印字,“他真的已经没有一颗真诚的平常心吗?”她忧伤而疲倦地想。可是,一读到他的文字,她的心又暖了:

  宁萱:

  你好。你的信如同沙中的金子,又好像一颗搁浅在沙滩上的贝壳--它深深地打动了我。这两年来,我受到许许多多的gān扰:有赞誉,也有rǔ骂;有“捧杀”,也有“棒杀”,却很少获得jīng神上真切的共鸣。今天,在你的这封信中,我发现了一种至诚至真的jīng神共鸣。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余杰的这封长信奠定了他们日后书信往来的坚实基础。宁萱很快就回了信,在信中还批评了余杰用打印的方式写信。果然,余杰第二次的回信就是用手写了。

  从此,江南与北京之间,鸿雁拉近了心空的距离。滚滚红尘中,彼此书信成了对方温暖的抚慰。在信中,他们谈论的都是些严肃而沉重的话题,谈论最多的是中国农民的现状、给人以灵魂震撼的作家,而不太像一般青年男女恋爱之间的通信,卿卿我我、缠缠绵绵。

  歌为知音者唱。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娇娇女,居然在有关农民的问题上与余杰的看法不谋而合;她分析问题的透彻与独到,让余杰这个北大才子也惊叹不已。余杰有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愉悦。

  而宁萱也毫不掩饰对余杰的感qíng:“认识你之后,即使我在写每份无聊的商务报告时,都像在写一首诗歌。平生第一次,相信自己可以深深地去爱一个人,全身心地去爱一个人。原来相爱如此美好,爱到深处如此美好。我现在一开口就想赞美爱qíng。”

  两个月之后,宁萱跟随一帮探险的朋友开车去了西藏,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整整一个月,余杰望穿双眼,归鸿无期。他心中的失落感在逐渐加深,这种感觉自初恋结束后就没有过了。他不知道她的模样、家庭甚至工作。除了几张薄薄的信纸,他几乎不知道她的一切。但是,他内心分明感受到了与她之间的一种亲近,一种契合,一种“灵犀”。

  “我要勇敢地去爱,勇敢地去受伤”--余杰在当天的日记中写下这句爱qíng誓言。他知道,他是在爱了。这种感觉令他温暖而又惶惑:这份飘渺的爱qíng,他能把握住么?

  直到9月份新学期开学,在四川老家过完暑假回到学校的余杰这才收到宁萱的信。信中,她平静地告诉了他去西藏体验死亡,也差点葬身藏北大雪山的故事。一边读她的文字,他心中一边钝钝地痛着:可想而知她内心的孤独有多大,早知如此,他就会早点去江南看望她了,他要为她排解忧郁和孤独,让她的心像天边的星星一样灿烂。他立即给她回了一封信,信中引用了台湾诗人洛夫的一首诗:

  浮在河面上的一双眼睛仍炯炯然

  望向一条青石小径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金山银山总有散尽的那一天而诗人的诗句却能永远留在心中

  1999年10月3日是余杰的26岁生日。这天,他和几个朋友在他位于北京“稻香园”的租房里喝酒聊天,将近午夜,朋友们渐次散去。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奇怪,这么晚了,谁还来电话?他接了电话,由于手机信号不好,他大声问对方:“哪位?”那边却挂断了。他以为是谁打错了电话,也没在意。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他再次大声问是谁,可还是无人说话。他仔细看了看手机显示的号码,很陌生。他盯着这组号码看了好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按那个电话重打了过去,一个怯怯的女声传了过来:“是我,宁萱。”他的心脏有片刻的窒息--宁萱?那充满磁xing的声音,他好像在梦中听到过。对了,那声音来自于那些信件。

  是宁萱。她昨天刚去医院拔了两颗智齿,麻药失去药效后,伤口疼得厉害,身边又没有亲人和朋友,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听听余杰的声音,于是就试着拨了个电话,而且只给他一个人拨了电话。

  第一次回信时,余杰便告知他的手机号码,她却一直没打过。可当她鼓足勇气打过去时,听到的却是余杰“凶神恶煞”的声音,吓得她慌忙挂了电话。她不无委屈地说:“好怕你刚才的声音。”余杰不好意思地笑了,解释说那是因为手机的信号不好。她这才释然。

  余杰欣喜地对宁萱说:“你知道吗?今天是我26岁生日,你第一次打电话居然就撞上了我的生日。我相信这不是偶然!”宁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也许,这是上苍的安排?他们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多小时,余杰有生以来从没有打过这么长时间的电话。宁萱说,她每天都与商贾和达官贵人们打jiāo道,但一点也不羡慕那些人,那些人当中有几个是真正崇高而快乐的呢?宁萱相信,金山银山也有散尽的那一天,而诗人的诗句却永远在自己的心中。茫茫时空中,多少政客和富翁们灰飞烟灭,而穷困潦倒的诗人却能够以一句诗歌而获得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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