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么想的,”诺里斯太太嚷道,“今天早上我对我丈夫就是这么说的。我说,只要和两个表姐在一起,那孩子就会受到教育;就是李小姐什么都不教她,她也能跟表姐学好,学聪明。”
“我希望她不会去逗我那可怜的哈巴狗。”伯特伦夫人说,“我才说服了朱莉娅不去逗它。”
“诺里斯太太,”托马斯爵士说道,“随着三个姑娘一天天长大,怎样在她们之间画个适当的界线,我们还会遇到些困难:怎样使我的两个女儿既能始终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又不至于过分看不起自己的表妹;怎样能让表妹记住她不是伯特伦家的小姐,而又不使她qíng绪太低沉。我希望她们成为很好的朋友,决不允许我女儿对自己的亲戚有半点傲气。不过,她们还不能完全是同等人。她们的身份、财产、权利和前程,永远是不同的。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你得帮助我们尽力选择一个不偏不倚的正确处理方式。”
诺里斯太太很乐意为他效力。尽管她完全同意他的看法,认为这是件十分棘手的事,但她还是让他觉得这件事由他们俩cao办,不会有多大的困难。
诸位不难料想,诺里斯太太给妹妹的信没有白写。普莱斯太太似乎甚为惊讶,她明明有那么多漂亮男孩,他们却偏偏选中一个女孩。不过,她还是千恩万谢地接受了这番好意,向他们担保说:她女儿xingqíng、脾气都很好,相信他们决没有理由不要她。接着,她又说这孩子有点单薄瘦小,但却乐观地认为,只要换个环境,孩子会大大改观。可怜的女人啊!她大概觉得她的好多孩子都该换换环境吧。
小姑娘一路平安地完成了长途旅行,到了北安普敦受到诺里斯太太的迎接。这位太太觉得自己既有最先来欢迎她的功劳,又有领着她去见众人,让众人关照她的脸面,心里不禁乐滋滋的。
范妮·普莱斯这时才刚刚十岁,初来乍到虽然看不出多少媚人之处,但至少没有什么地方令亲戚们生厌。她人比实际年龄长得小了些,脸上没有光泽,也没有其他引入注目的丽质;极其胆怯羞涩,不愿引人注意;不过,她的仪态虽说有些笨拙,却并不粗俗,声音还挺动听,一说起话来,小脸还挺好看。托马斯爵士夫妇非常热qíng地接待了她。托马斯爵士见她需要鼓励,便尽量和和气气的,不过他生就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而伯特伦夫人用不着费他那一半的力气,用不着说他十分之一的话,只要和颜悦色地笑一笑,便马上能让那孩子觉得她没有托马斯爵士那么可畏。
几个孩子都在家,见面的时候始终表现得十分得体,一个个高高兴兴,毫不拘谨,至少两个男孩是这样,他们一个十七,一个十六,个子比一般同龄的人要高,在小表妹的眼里,都俨然已是大人了。两个姑娘由于年纪小,加上当时父亲对她们过于严厉,心里难免有些畏怯,因而不像两个哥哥那样泰然自若。不过,她们常和客人应酬,也听惯了表扬,已不可能再有那种天生的羞怯。眼见表妹毫无自信,她们反倒越来越有信心,很快就能从容地、若无其事地把她的面庞和上衣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令人极其欣羡的一家人,两个儿子非常英俊,两个女儿也十分漂亮,四个人个个发育良好,比实际年龄要早熟一些。如果说所受教育使他们与表妹在谈吐上形成了显著差别的话,以上特征则使他们与表妹在外观上形成了显著的差别。谁也猜想不到,表姐表妹之间年龄相距如此之近。实际上,二表姐比范妮只不过大两岁。朱莉娅·伯特伦才十二岁,玛丽亚仅仅年长她一岁。小客人这时候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她人人都怕,自惭形秽,怀念自己刚刚离开的家,她不敢抬头看人,不敢大声说话,一说话就要流眼泪。从北安普敦到曼斯菲尔德的路上,诺里斯太太一直在开导她,说她真是鸿运高照,她应该万分感激,好好表现才是。于是,那孩子便觉得自己不快活乃是以怨报德的行径,不由得心里越发悲伤。漫长旅途的劳顿也很快成了非同小可的弊端。托马斯爵士屈尊地好心关怀她,无济于事;诺里斯太太苦心孤诣地一再预言她会做个乖孩子,也无济于事;伯特伦夫人笑容可掬,让她跟自己和哈巴狗一起坐在沙发上,还是无济于事;就连看到糙莓馅饼,也仍然没能让她开心。她还没吃两口,就泪汪汪地再也吃不下去了,这时睡眠似乎成了她最需要的朋友,于是她给送到chuáng上去排解忧伤。
“一开始就这样,可不是个好苗头啊,”范妮走出屋之后,诺里斯太太说道。“我一路上跟她说了那么多,满以为她会表现得好一些。我跟她说过,一开始就表现好有多重要。我但愿她不要有小脾气——她那可怜的妈妈脾气可不小啊。不过,我们要体谅这样的孩子——依我看,这孩子因为离开家而伤心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她的家虽然不怎么样,但总还是她的家呀,她现在还闹不清楚她的境况比在家时好了多少。不过,以后一切都会有所好转的。”
然而,范妮适应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新奇环境,适应与所有亲友的分离,用的时间比诺里斯太太预想的要长。她的qíng绪太低沉了,别人无法理解,因而也难以好生关照。谁也不想亏待她,可是谁也不想特意去安慰她。
第二天,伯特伦家给两位小姐放了假,好给她们闲暇跟小表妹相熟,陪她玩耍,可结果并不怎么融洽。两人发现她只有两条彩带,而且从来没有学过法语,不禁有些瞧不起她。她们把拿手的二重奏表演给她听,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只好把自己最不想要的玩具慨然送给了她,由她自己玩去,而她们却去玩当时最时兴的假日游戏:做假花,或者说糟蹋金纸。
范妮不管是在表姐身旁还是不在表姐身旁,不管是在课堂、客厅还是在灌木林,都同样孤苦伶仃,见到什么人、什么地方,都觉得有点惧怕。伯特伦夫人的沉默不语使她气馁,托马斯爵士的正颜厉色使她敬畏,诺里斯太太的谆谆告诫使她惶恐。两个表姐议论她的身材使她觉得羞愧,说她羞羞答答使她为之窘迫。李小姐奇怪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女仆讥笑她衣服寒酸。面对着这些伤心事,再联想到以前和兄弟妹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作为玩伴、老师和保姆,总是被大家所看重,她那小小的心灵便越发感到沮丧。
房屋的富丽堂皇使她为之惊愕,但却不能给她带来安慰。一个个房间都太大,她待在里面有些紧张,每碰到一样东西,都觉得会碰坏似的,走动起来蹑手蹑脚,总是生怕出点什么事,常常回到自己房里去哭泣。这小姑娘夜晚离开客厅时,大家就说她好像正如大家希望的那样,认识到自己jiāo了好运,岂料她是啜泣着进入梦乡,以此来结束自己一天的悲哀。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从她那文静随顺的仪态中,谁也看不出她在伤心。然而,有一天早晨,她的二表哥埃德蒙发现她坐在阁楼的楼梯上哭泣。
“亲爱的小表妹,”他出于善良的天xing,温存备至地说,“你怎么啦?”说着在她身边坐下,煞费苦心地安慰她,让她不要因为被人发现哭鼻子而感到难为qíng,还劝她痛痛快快地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你是否生病了?有人对你发火了吗?跟玛丽亚、朱莉娅吵嘴了吗?功课中有没有什么搞不懂,我可以为你解释的?总而言之,你是否需要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你弄来,是否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办?”问了许久,得到的答复只是:“没,没——绝对没有——没,谢谢你。”可是表哥依然问个不停,他刚一提到她原先的家,表妹越发泣不成声了,于是他明白了她伤心的缘由,便尽量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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