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斯、诺福克、伦敦、约克——不管我在哪儿,”他说,“我只要接到通知,一个钟头内就会动身,从英国的任何地方赶来参加你们的演出。”
好在当时要由汤姆来回话,而不是他妹妹。汤姆当即流利自如地说道:“很遗憾你要走了——至于我们的戏,那已经完了——彻底完了(意味深长地望望他父亲)。绘景师昨天给打发走了,剧场明天差不多就拆光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现在去巴斯还早,去了见不到人。”
“我叔叔常在这个时候去。”
“你想什么时候走?”
“我也许今天能赶到班伯里。”
“你在巴斯用谁的马厩?”汤姆接着问道。两人正讨论着这个问题,这时玛丽亚出于自尊,横下心来,准备比较冷静地加入他们的讨论。
不久,亨利·克劳福德朝她转过脸来,把刚才对汤姆说过的好多话又重说了一遍,只不过神态比较柔和,脸上挂着更加遗憾的表qíng而已。但是神态和表qíng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他要走了——虽然不是自愿要走,却也愿意离开这里。这里面也可能有他叔叔的意思,但他的一切约会应酬都是由他自己做主的。他嘴里尽可以说是迫不得已,但她知道他并不受制于人。把她的手压在他心口的那只手啊!那只手和那颗心现在都变僵硬了,冷冰冰了!她qiáng打jīng神,但内心却十分痛苦。她一方面要忍受着听他言行不一地表白的痛苦,另一方面又要在礼仪的约束下抑制住自己翻腾着的心cháo,好在这都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还要应酬在座的众人,很快便把她撇在了一边。随即,他又公开表明他是来告别的,因而这场告别式的造访很快便结束了。他走了——最后一次触了触她的手,向她行了个临别鞠躬礼,她只能从孤独中寻求安慰。亨利·克劳福德走了——走出了这座大宅,再过两个小时还要离开这个教区。他基于自私的虚荣心在玛丽亚·伯特伦和朱莉娅·伯特伦心里激起的希望,就这样统统化为了泡影。
朱莉娅为他的离去而庆幸。她已经开始讨厌见到他了。既然玛丽亚没有得到他,她现在也冷静下来了,不想再去报复玛丽亚。她不想在人家遭到遗弃之后,还要揭人家的伤疤。亨利·克劳福德走了,她甚至可怜起姐姐了。
范妮得知这一消息后,以更纯洁的心qíng感到高兴。她是在吃晚饭时听说的,觉得这是件好事。别人提起这事都感到遗憾,还程度不同地夸赞克劳福德先生的好处,从埃德蒙出于偏爱诚心诚意的称赞,到他妈妈漫不经心的人云亦云。诺里斯太太环顾左右,奇怪克劳福德先生和朱莉娅谈恋爱怎么没谈成。她担心是自己没尽心促成这件事。但是,她有那么多事要cao心,即使她再怎么卖劲儿。哪能什么都心想事成呀?
又过了一两天,耶茨先生也走了。对于他的辞别,托马斯爵士尤感称心。他就喜欢自己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即使是一个比耶茨先生qiáng的客人住在家里,也会让他感到厌烦。何况耶茨先生轻薄自负、好逸恶劳、挥霍无度,真是让人厌烦透顶。他本来就是个令人厌倦的人,但是作为汤姆的朋友和朱莉娅的心上人,他更让托马斯爵士反感。克劳福德先生是去是留,托马斯爵士毫不在乎——但是他把耶茨先生送到门口,祝他一路平安的时候,心里着实高兴。耶茨先生亲眼看到了曼斯菲尔德取消了演戏的一切准备工作,清除了演戏用的每一样东西,他走的时候,大宅里已经恢复了清清静静的平常面貌。托马斯爵士把他送出门的时候,希望家里清除了与演戏有关的最恶劣的一个人,也是势必使他联想到在此演过戏的最后一个家伙。
诺里斯太太把一样可能会惹他生气的东西搬走了,没让他看见。她把她大显其能张罗做得那么jīng致的幕布给拿回农舍了,她碰巧特别需要绿色绒布。
托马斯爵士回来不仅使《山盟海誓》停演,而且使家里的风气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在他的掌管下,曼斯菲尔德完全变了样。他们这个小团体中,有的人被打发走了,另外有不少人qíng绪低落,与过去相比,到处千篇一律,一片沉闷。一家人在一起总是板着面孔,很少有喜笑颜开的时候。跟牧师住宅的人已不怎么来往。托马斯爵士一般不愿跟人保持密切关系,眼下尤其不愿跟任何人jiāo往,但有一个例外。他只想让他的家人跟拉什沃思一家人来往。
埃德蒙对父亲的这种qíng绪并不感到奇怪,他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只是觉得不该把格兰特一家人排斥在外。他对范妮说:“他们是有权利跟我们来往的。他们好像是我们自己的人——好像是我们的一部分。但愿父亲能意识到他不在家期间他们对母亲和妹妹们如何关怀备至。我担心他们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其实,父亲不怎么了解他们。他们来这儿还不到一年,父亲就离开了英国。他要是对他们多了解一些,就会赞成和他们来往的,因为他们正是他所喜欢的那种人。我们一家人之间有时缺乏点生气,两个妹妹似乎无jīng打采,汤姆当然也心神不定。格兰特博士和格兰特太太会给我们带来生气,使我们晚上的时光过得更加愉快,甚至让父亲也感到愉快。”
“你这样想吗?”范妮说。“依我看,姨父不喜欢任何外人掺和进来。我认为他看重你所说的安静,他只希望他自家的小圈子能过着安安静静的生活。我觉得我们并不比过去还要呆板——我是说比姨父到海外以前。根据我的记忆,一直都是这样的。姨父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大说大笑过。如果说现在有什么不同的话,我想那只是他长期不在家刚刚回来引起的。肯定有些怯生。不过我记得,以前除非姨父去了伦敦,我们晚上也不是快快乐乐的。我想,只要有大家敬仰的人在家,年轻人晚上没有快快乐乐的。”
“我想你说得对,范妮,”埃德蒙想了想后回道。“我想我们晚上又回复到了以前的样子,而不是呈现出新面貌。前一段的新奇就在于晚上比较活跃。然而,仅仅几个星期却给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啊!我觉得好像我们以前从没这么生活过。”
“我想我比别人都古板,”范妮说。“我不觉得晚上的时间难熬。我喜欢听姨父讲西印度群岛的事。我可以一连听他讲上一个小时。这比许多别的事都更让我快乐——不过,我想我跟别人不一样。”
“你怎么竟然说这话?(一边笑笑)你是不是想让我告诉你,你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只在于你比别人更聪明、更稳重呢?不过,范妮,你也好,别人也好,什么时候听到过我的恭维?你要是想听恭维话,那就去找我父亲,他会满足你的。只要问你姨父怎么看你,你就会听到许多恭维话。虽说主要是对你外表的恭维,你还必须听进去,相信他迟早会看出你的内心同样美。”
范妮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语言,感到十分尴尬。
“你姨父觉得你很漂亮,亲爱的范妮——qíng况就是如此。除了我之外,谁都会为之大惊小怪;除了你之外,谁都会因为以前没人认为自己很漂亮而生气。实际上,你姨父以前从不觉得你好看——现在觉得你好看了。你的脸色比以前好多了!容貌也漂亮多了!还有你的身材——别,范妮,不要不好意思——不过是姨父嘛。连姨父的赞赏都受不了,那你怎么办呀?你还真得学得大方一些,觉得自己值得别人看。不要在意自己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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