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妮收到这封信后,更加急切地盼望伦敦再来信。一连几天,她一门心思在盼信,什么来过的信,可能来的信,搅得她心神不宁,连她平时和苏珊一起的读书和聊天都中断了。她想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但却控制不住。如果克劳福德先生把她的话转告了她表哥,表哥无论如何都会给她写信的,她觉得这很有可能,极有可能。他平时一贯待她挺好,因此不会不给她来信的。她一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三四天仍未见到来信,她才渐渐断了这个念头。
最后,她终于平静了一点。这件事只能撂在脑后,不能为它过分劳神,什么也不gān。时间起了点作用,她的自我克制也起了些作用,她又关心起苏珊来,而且像以前一样认真。
苏珊已经非常喜欢她了。她虽然不像范妮小时候那样酷爱读书,生xing也不像范妮那样坐得住,也不像范妮那样渴求知识,但她又极不愿意在别人眼里显得自己一无所知。在这种qíng况下,再加上头脑机灵,她就成了一个非常用心、长进很快、知道感恩的学生。范妮成了她心目中的圣人。范妮的讲解和评论成了每篇文章和每章历史极为重要的补充。范妮讲起过去,比哥尔德斯密斯①(译注:①哥尔德斯密斯(Oliver Goldsmith.1730-1774),英国诗人、剧作家、小说家。)书里写的让她记得更牢。她赞赏姐姐的解释比哪个作家来得都好。她的不足之处是小时候没有养成读书的习惯。
不过,她们的谈话并非总是局限于历史、道德这样高雅的话题,其他问题她们也谈。在那些次要的问题中,她们最常谈的、谈得时间最久的,还是曼斯菲尔德庄园,那里的人,那里的规矩,那里的娱乐,那里的习俗。苏珊生来就羡慕温文尔雅、礼貌周全的人们,因此便如饥似渴地听着,范妮也就津津乐道起来。她觉得她这样做并没有错。可是过了一会,苏珊对姨父家的一切都艳羡不已,真巴不得自己能去一趟北安普敦郡。这似乎是在责怪范妮,她不该在妹妹心里激起这种无法满足的愿望。
可怜的苏珊几乎和姐姐一样不适应自己的家了。范妮完全能理解这一点。她开始在想,当她脱离朴次茅斯的时候,自己也不会十分愉快,因为她要把苏珊撂在这里。这样可以塑造的一个好姑娘,却要丢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她要是有一个家,能把妹妹接去,那该有多好啊!她要是能回报克劳福德先生对她的爱,他决不会反对她把妹妹接去,那会给她自己增加多大的幸福。她觉得他的脾气的确很好,会非常乐意支持她这样做。
两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已过去了七个星期,这时范妮才收到了那封信,她盼望已久的埃德蒙的来信。她打开了信,一见写得那么长,便料定信里会详细描写他如何幸福,尽qíng倾诉他对主宰他命运的那位幸运的人儿的千qíng万爱和溢美之词。内容如下:
曼斯菲尔德庄园亲爱的范妮:
原谅我现在才给你写信。克劳福德告诉我说,你在盼我来信,但我在伦敦时无法给你写,心想你能理解我为什么沉默。如果我有好消息报告,我是决不会不写的,可惜我没有什么好消息可以报告。我离开曼斯菲尔德的时候,心里还有把握的话,待回到曼斯菲尔德的时候,就不那么有把握了。我的希望大大减少了。这一点你大概已经感觉到了。克劳福德小姐那么喜欢你,自然会向你剖白心迹,因此,我的心境如何,你大体上也会猜到。不过,这并不妨碍我直接写信告诉你。我们两人对你的信任无需发生冲突。我什么也不问了。我和她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我们之间无论存在多么不幸的意见分歧,我们却一致地爱着你,想到这里,就感到几分欣慰。我很乐意告诉你我现在的qíng况,以及我目前的计划,如果我可以说是还有计划的话。我是星期六回来的。我在伦敦住了三个星期,就伦敦的标准来说,经常见到她。弗雷泽夫妇对我非常关心,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我知道我有些不理智,居然希望能像在曼斯菲尔德时那样来往。不过,问题不在见面次数的多少,而是她的态度。我见到她时要是发现她和以前有所不同,我也不会抱怨。但她从一开始就变了,接待我的态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几乎要马上离开伦敦。具体qíng况我不必细说了。你知道她xing格上的弱点,能想象得到她那使我感到痛苦的心qíng和表qíng。她兴高采烈,周围都是些思想不健康的人,她的思想本来就过于活跃,他们还要拼命怂恿她。我不喜欢弗雷泽太太。她是个冷酷无qíng、爱慕虚荣的女人。她和她的丈夫结婚完全是图他的钱,婚姻显然是不幸的,但她认为这不幸不是由于她动机不纯、xingqíng不好,以及双方年龄悬殊,而是由于她说到底不如她所认识的许多人有钱,特别是没有她妹妹斯托诺韦夫人有钱。因此,谁只要贪图钱财、爱慕虚荣,她就会矢志不渝地加以支持。克劳福德小姐和这姊妹俩关系亲密,我认为是她和我生活中的最大不幸。多年来她们一直在把她往邪路上引。要是能把她跟她们拆开就好啦!有时候我觉得这并非办不到,因为据我看来,她们之间主要还是那姊妹俩qíng意深一些。她们非常喜欢她,但是我相信,她并不像爱你那样爱她们。我一想到她对你的深qíng厚谊,想到她作为小姑子表现得那么明白事理,那么心地光明,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行为高尚的人,我真想责备自己不该对她过于苛求,她只不过xingqíng活跃一些。我不能舍弃她,范妮。她是世界上我想娶的唯一女人。如果我认为她对我无意,我当然不会这么说,可我的确认为她对我有意。我相信她肯定喜欢我。我不嫉妒任何人,我嫉妒的是时髦世界对她的影响。我担心的是财富给人带来的习xing。她的想法并没有超出她的财产所允许的范围,但是把我们的收入加在一起也维持不了她的需要。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感到一种安慰。由于不够有钱而失去她,总比由于职业原因失去她,心里觉得好受些。这只能说明她还没有达到为了爱可以做出牺牲的地步,其实我也不该要求她为我做出牺牲。如果我遭到拒绝,我想这就是她的真实动机。我认为她的偏见没有以前那么深了。亲爱的范妮,我把我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了你,这些想法有时也许是互相矛盾的,但却忠实地代表着我的思想。既然说开了头,我倒qíng愿把我的心思向你和盘托出。我不能舍弃她。我们jiāo往已久,我想还要继续jiāo往下去,舍弃了玛丽·克劳福德,就等于失去了几个最亲爱的朋友,就等于自绝于不幸时会给我带来安慰的房屋和朋友。我应该明白,失去玛丽就意味着失去克劳福德和你。如果事qíng已定,我当真遭到了拒绝,我想我倒该知道如何忍受这个打击,知道如何削弱她对我心灵的控制——在几年的时间内——可我在胡说些什么呀——如果我遭到拒绝,我必须经受得住。在没有遭到拒绝之前,坚决不会放弃努力。这才是正理。唯一的问题是如何争取?什么是最切实可行的办法?我有时想复活节后再去一趟伦敦,有时又想等她回曼斯菲尔德再说。就是现在,她还在说6月份要回曼斯菲尔德。不过,6月份还很遥远,我想我要给她写信的。我差不多已经打定主意,通过书信来表明心迹。我的主要目标是早一点把事qíng弄个明白。我目前的处境实在让人烦恼。从各方面考虑,我觉得最好还是在信中解释。有好多话当面不便说,信里可以说。这样还可以让她从容考虑后再回答。我不怕她从容考虑后再答复,而怕她凭一时冲动匆匆答复。我想我就是这样的。我最大的危险是她征求弗雷泽太太的意见,而我离得太远,实在无能为力。她收到信后肯定会找人商量,在她没有下定决心之前,有人在这不幸的时刻出出主意,就会使她做出她日后可能后悔的事qíng。我要再考虑一下这件事。这么长的一封信,尽谈我个人的事,尽管你对我好,也会看得不耐烦的。我上次是在弗雷泽太太举办的舞会上见到克劳福德的。就我的耳闻目睹,我对他越来越满意。他丝毫没有动摇。他真是铁了心,坚定不移地履行他的决心——这种品质真是难能可贵。我看见他和我大妹妹待在一间屋里,就不免想起你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们见面时关系并不融洽。我妹妹显然很冷淡。他们几乎都不说话。我看到克劳福德畏缩不前,张皇失措。拉什沃思太太身为伯特伦小姐时受过冷落,至今还耿耿于怀,使我感到遗憾。你也许想听一听玛丽亚婚后是否快活。看上去她没有什么不快活的。我想他们相处得很好。我在温普尔街吃过两次饭,本来还可以多去几次,但是和拉什沃思这样一个妹夫在一起,我觉得不光彩。朱莉娅似乎在伦敦玩得特别开心。我在那里就不怎么开心了——但回到这里就越发郁郁寡欢了。一家人死气沉沉。家里非常需要你。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如何思念你。我母亲极其惦念你,盼你早日来信。她无时无刻不在念叨你,一想到还要过那么多个星期她才能见到你,我不禁为她难过。我父亲打算亲自去接你,但要等到复活节以后他去伦敦料理事务的时候。希望你在朴次茅斯过得快活,但不可今后每年都去。我要你待在家里,好就桑顿莱西的事qíng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有确知它会有一位女主人之后,才有心思去进行全面的改建。我想我一定要给你写信。格兰特夫妇已经确定去巴斯,准备星期一离开曼斯菲尔德。我为此感到高兴。我心qíng不好,不愿和任何人来往。不过,你姨妈似乎有点不走运,曼斯菲尔德这么一条重大新闻居然由我而不是由她来写信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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