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思现在明了:莉莉的感受不是愤怒,而是轻微的不耐烦和恼怒。他很确定,因为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愤怒。
透过记忆,他体验到不公和残忍,他的愤怒如火山爆发般澎湃,但这些是不可能在平静的晚餐时提出来讨论的。
“今天我很伤心。”妈妈表达了她的qíng绪,大家就会赶紧安慰她。
而今乔纳思经历过真正的伤心和悲痛,他知道几句安抚的话不可能抚平这样的qíng绪。
那是一种深层的不能用言语传达的qíng绪,只能意会。
今天,他觉得好快乐。
“亚瑟!”他瞥见朋友的自行车斜倚着游戏场边的一棵树,附近则满地都是自行车。一放假,规则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煞住车,随意把它停在别人的车旁。“嗨,亚瑟!”他大叫,一边四处张望。但游戏区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你在哪里?”
“啪!啪!”附近糙丛传来小孩的声音。“砰!砰!
砰!”
十一岁的昙雅从藏身的地方踉踉跄跄走出来。她夸张地捧着肚子,一边歪歪扭扭地站不稳,一边呻吟,“我中弹了!”她大叫一声,摔倒在地,嘴角却带着微笑。
“砰!”
乔纳思站在游戏场旁边,认出亚瑟的声音。他看见亚瑟手持假想的武器,迅速从一棵大树后面隐身到另一棵后面。
“砰!你已经中了我的埋伏,乔纳思!小心!”
乔纳思往后退,蹲在亚瑟的自行车后,以免被人看见。
以前他常玩这个游戏,游戏里虽然也分好人和坏人,不过只是无害的消遣,可以消耗孩子过多的jīng力,最后大家往往jīng疲力竭,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他以前从没想到这就是战争游戏。
“攻击!”从存放游戏器材的小储藏室后头传出一声大叫,三名小孩往前冲,手上的假想武器已经上膛了。
游戏场的另一边也传来大叫:“回击!” 一大群孩子冒出来——费欧娜也在其中。他们半蹲着跑步,边跑边开火。
有几位停下来,夸张地抓住自己的肩膀和胸膛,假装被击中。他们卧倒在地,qiáng忍住咯咯的笑声。
乔纳思的内心如波涛般汹涌,不知不觉地朝游戏场走去。
“你被打中了,乔纳思!”亚瑟在躲藏的树后喊叫。
“砰!你又中了一枪!”
乔纳思独自站在游戏场中央。几个小孩纷纷探出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攻击的队伍也慢慢停了下来,从蹲伏的地方站起来,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乔纳思仿佛又看见那位垂死战场、跟他要水喝的男孩儿。他突然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个小孩举起假想的来复枪,发出放枪的声音,想要摧毁他,“啪!啪!”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尴尬地站着,现场只听见乔纳思颤抖的呼吸声。他qiáng忍住不哭出来。
什么也没发生,什么都没改变,孩子们紧张地面面相觑一会儿,然后相继走开。他听见大家扶正自行车,骑上车道,慢慢远离游戏场。
只有亚瑟和费欧娜留下来。
“怎么啦,乔纳思?只是游戏嘛。”费欧娜说。
“都被你搞砸了。”亚瑟懊恼地说。
“别再玩这种游戏了。”乔纳思恳求。
“接受娱乐中心主任助理训练的人是我,”亚瑟生气地指出,“游戏不是你的专项。”
专长。”乔纳思提出更正。
“不管怎样,你都不应该批评我们玩的游戏,就算你是未来的记忆传授人也不可以。”说完,亚瑟警觉地看着他,“很抱歉,我没有对你表现应有的尊敬。”他嘟嚷着。
“亚瑟,”乔纳思带着温和、小心翼翼的语气措词,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你没有机会了解这些事,我自己也是最近才明白。这种游戏很残酷,在过去,曾经……”
“我道歉了,乔纳思。”
乔纳思叹了一口气,多说无益,亚瑟不可能了解的:“我接受你的道歉,亚瑟。”他沮丧地说。
“你要骑自行车沿着河岸兜风吗?”费欧娜咬着嘴唇,紧张地问。
乔纳思看着她,她实在很可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只想陪着她,悠闲自在地骑着自行车,沿路边谈、边笑。
但他知道这样的时光已经被剥夺了。他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的两个朋友转过身,走向自行车,他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乔纳思在储藏室旁边的板凳上坐下来,内心有股qiáng烈的失落感。他的童年,他的友谊,他那无忧无虑的生活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那崭新的、敏锐的感觉,让他无法忍受其他孩子大叫、嬉笑地玩着战争游戏。不过,他也明白,因为缺少记忆,他们不会懂得他的心qíng。他很爱他的朋友亚瑟和费欧娜,但是没有那些记忆,他们无法理解他的感觉。
偏偏他又不能提供那些记忆给他们。乔纳思很清楚,他什么也无法改变。
那天晚上回到家,莉莉雀跃地叽叽喳喳,说这个假日有多美好,她跟朋友玩游戏,又在户外吃午餐,然后(她承认)她偷偷骑了一下爸爸的自行车。
“下个月才能得到自行车,我实在等不及了。但是爸爸的自行车太大了,害得我摔了一跤!”她及时说明当时的状况,“幸好加波没有坐在儿童座椅上。”
“真的是幸好。”妈妈对她的行动皱了皱眉头。加波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摇摇手。他在上周学会走路。爸爸说,宝宝迈出第一步是值得庆祝的大事,同时也是接受戒尺教训的开始。现在爸爸每天晚上都带着这根细细的道具回家,以防加波调皮捣蛋。
他现在是一个快乐、自在的学步儿,正在摇摇晃晃地迈着脚步,笑嘻嘻地走过房间。“加!”他兴高采烈地说,“加!”
这是他叫自己名字的方法。
乔纳思的心qíng又开朗了起来。压抑了一整天,他决定把郁闷抛到一旁。他想他得教莉莉骑自行车了,这样她在九岁典礼后,就可以得意地骑着自行车回家。很难相信十二月又快到了,他成为十二岁快满一年了。
他看着小宝宝努力地迈出步伐,每完成一步,就咧着嘴笑。
“今晚我得早点睡,”爸爸说,“明天会很忙。双胞胎明天出生,测试结果显示他们是同卵双胞胎。”
“一个留在这儿,一个送走。”莉莉歌唱似的,“一个留在这儿,一个送走……”
“您真的要把其中一个带到别的地方吗,爸爸?”乔纳思问。
“不是,我只是做个选择,帮他们量体重,把比较重的那个jiāo给在一旁的助理养育师,然后帮比较轻的那个清洗、打理,再办理解放仪式,然后……”他往下看,对加波露齿一笑,“然后我就跟他挥手说拜拜……”他的语气就像平常跟小宝宝说话一样甜美,同时挥动双手,做出平常说再见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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