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早就丢了。薛娘子孤衾独宿,突遭丈夫夜袭,一时惊愧忘qíng;直到薛兆讲起携子一同北上的话来,她方才想起。屋中闹翻了天,小孩子怎么会没醒?急急地一看,方才省悟;刚才孩子睡觉的窝儿,被孩子他爹占了去。孩子的窝早已没有孩子了。她登时急怒,孩子就是她的命。她的后半辈子全依靠这个孩子了。这不用说,她丈夫两次派人明拐,今次亲来夜偷,目的也全是冲着孩子而来。
旁的话好说,要教孩子离开娘,简直不行!薛娘子竟又跳下chuáng,冲薛兆扑来;可是劲头已差、锐气似消。刚才她错当是野男子,为了全贞保节,豁出死命来拚,故此锐不可当。如今被薛兆踢了一下,觉得她丈夫果然是个把式匠;乾纲一振,自己不是敌手。而且旧日女子即讲三从四德,一向是怯着丈夫;况且这个丈夫不是寻常人,是耍刀把的家伙。刚才她闹得那么猛,此刻竟不能再接再厉。
薛娘子一跳下chuáng,扑势很猛,来势实慢。被薛兆轻轻一闪,快快一拿,把两手捉住,就势一抱,给稳稳地抱到chuáng上。她无可奈何,又要大喊;复被薛兆轻轻一按,把嘴给掩住了。然后蔼声哄说道:“小招,你又要发疯!孩子,你只管放心,此刻早走出五六里地了。你老老实实跟我走,母子照样可以见面。不然的话,娘子,我可对不起你;我甩袖子一走,你们娘俩一辈子,再也别想见面了。”(叶批:极细处。)
薛娘子的弱点被抓住了,再qiáng硬不起来,就纵声哭泣,且哭且骂,要死要活:“姓薛的,你在我们娘们身上缺德吧!我的爹教你的朋友生生给害了;我的孩子又教你们师徒生生拐走。你想尽法子算计我,孩子就是我的命,你竟要我的命。剩下我一个孤鬼,我也不活着了。那不是刀么?你索xing杀了我吧!”
薛兆笑道:“我不杀你。你刚才可是真砍我。”薛娘子哭道:“你不杀我,你就走吧!闪下我一个人,我也不要孩子了。你是我前世的冤家,我是命里该当,你给我走吧!”她口气中似要寻死。
☆、第54章 俞三胜偕友访薛兆,众镖师撒网搜豹踪
红胡子薛兆见她真个动了心,哭成泪人一样,不由动起怜惜之qíng。他忙侧身安慰道:“你这不是傻了,我不是只要孩子不要大人,我是连你一块接。我怕你恋着故乡不肯走,所以把孩子先抱走。这孩子你亲生自养的,也是我亲生自养的。我也偌大年纪了,人老思子,我焉能不疼?那孩子跟着爹跟着娘,都是一样的。在你这里,不过是穷疼;在我那里,他就是阔少爷了。我告诉你,我几次三番打发人来,就为的是接大人、接孩子,孩子、大人我全都要。你快起来,收拾收拾。我都预备好了,巷外停着车呢。你快跟我走,管保你母子见面。不但你母子见面,在我也是父子相逢,夫妻重圆。咱们三口人,现在就算是大团圆。你不用胡思乱想瞎猜疑了。我现在混得很好,你跟我走,到那里一看,就知我不冤你了。咱们有福要同享,我不能一个人享。那边现成的新房子、新家具,现雇的丫头老妈子一大群。你一到家,你就是大奶奶,你还恋着故土做什么?”
薛娘子仍然呜咽道:“你做的事太绝了,我可得信呀!你诳我娘俩,我知道你现在是当qiáng盗,还是耍胳臂当老百姓呢?你们全不是好人!你说得好听,你们专讲究闯江湖,拿刀动枪,为非作歹。”
薛兆笑道:“我拿刀动枪,你可是拿刀动剪子,还不是一样么?得了,别哭了。你只一去,包你母子团圆;你要是不去,你想想吧,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父子可就享福去了。”
薛娘子哭道:“不行,你得还我孩子。任凭你怎么说,我也不跟你去。”说着用手推薛兆道:“你们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你快给我。”
薛兆道:“不给!不但孩子不给,连你大人我还要呢。别麻烦了,趁早上车吧。”
薛娘子似乎觉得动硬的不行,她就拿出女人的本领来。站起来,哭泣着,往屋中寻找,寻了一圈,似无所得。转回身来,冲薛兆叫道:“你把我的剪子藏到哪里去了?快给我。”
薛兆早已自笑存之,拿眼睛盯着她,笑道:“你还要剪子扎我么?对不起,我怕!”
薛娘子道:“扎你gān什么?我扎我自己!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你把我的孩子抱走了,你索xing要了我的命吧。你不给我剪子,你掏出你的刀子来,给我一下子痛快的。”她把脖颈伸得长长的,递到红胡子薛兆面前;薛兆笑着,反要摸嘴巴,施温存。薛娘子无计可施,恨了一声,骂道:“我是命里该当没儿子,你把我孩子弄走,看这样子,一定不还我了,我也不要了。”她面向窗外,对徒弟们说:“我算毁在你们爷们手里了,你们请吧!只剩下我一个人,你们反正得教我安生了吧。”
说到这里,她连孩子也不要了,还是不肯跟薛兆走。她自然是口头上如此说,她心中作如何打算,红胡子薛兆一时也猜不透。可是薛兆在当时离家出走,固然可以弃妻子如敝屣;此刻看见他妻子面目清瘦,孤衾独守,居然把孩子扶养大了,他心中自甚感动。见他妻连孩子也不要了,他越发不忍。真个的,娘子未动凡心,他倒动了伉俪之qíng。他遂又向太太花说柳说,一定劝她跟己同赴洪泽湖码头。夫妻俩直折腾了半夜,两个徒弟在当院听窗根,太觉不像话;又看出此事非今夜所能解决,两人一声不响,溜回去了。
恰巧此时薛兆之子小闹(rǔ名),正在薛兆同帮家中哭闹。二徒回去,同帮老大笑得拍掌打跌地问:“你们老师跟你师母怎么样了?那薰香里,教我给掺了些鼻烟,估量着大生效力了吧?”二徒笑道:“好么,师叔!你老这一招真损,我们师父的脸都教师母抓了。现在我们师母还是不肯跟老师回去,你老有什么好的主意没有?”
这同帮老大一指鼻梁道:“有何难哉?就凭我这两片嘴,准保把她一个老娘们说上轿。上回有一个寡妇,不肯改嫁,我老人家一阵哄劝……”说着大笑起来,道:“何况这又不是劝你师娘改嫁别人,还是嫁你师父,我就不信劝不走她。”同帮老大是个半瓢子,立刻要看笑话;自告奋勇,穿长衫,要一直找了去做说客。命大家慰哄着那正在哭闹的小薛,并逗他说:“小侄儿,别哭了,我去接你娘去。回头准把你娘和你爹爹一块接来。好小子,你乖乖地等着吧!”
同帮老大笑嘻嘻地命二徒引路,一直寻了下去。不一时,来到薛娘子家门口。同帮老大用手一推街门,没有推开,眼珠一转,问那两个徒弟道:“你们哥俩临走时,关门没有?”二徒会心一笑道:“哪可怎能倒上闩?”两人溜出来时,不过将门扇倒带,门扇原是虚掩着,这工夫可是推不开了。里面早已加闩紧扃。老大对二徒越发嘻嘻哈哈地调笑道:“好了,你师娘跟你师父这工夫一准团圆了。”
说着,同帮老大抡起拳头,蓬蓬哄哄一阵砸门。半晌,才听红胡子薛兆含嗔带笑地跑出来,且行且骂道:“你们这两个东西抽什么风?教四邻听见,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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