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砂掌找着了设桥之处,又看了看说:“还好,还有桥柱子,小子,你渡得过去么?”杨玉虎说道:“四叔,您背我过去吧,我哪里会登萍渡水?”黑砂掌道:“别装傻了,这么粗的柱子,这么窄的空子,你还走不过去。”杨玉虎道:“我还没有出师,我哪会这一套本事。”
黑砂掌道:“好小子,你跟我玩这一套!我不管你了,爱过来,不过来!”遂一耸身,脚踏桥柱,腾越过去,连头也不回,往前就走。杨玉虎急得口发“嘘嘘”之声,请黑砂掌稍待,也就一耸身,渡过了小河。
杨玉虎追上黑砂掌,抱怨道:“四叔真行,半路上竟要甩我。若遇上点子,您许把我卖了呢。”黑砂掌骂道:“你跟你师父是一个传授,真滑就是了。走吧,将入虎窟,不要唠叨了。”
他们又往前行,黑压压一片浓影,黑砂掌陆锦标命杨玉虎紧随在自己肩后,一左一右,雁行斜进。忽然若有所见,回身一扯杨玉虎,两人分往旁边一窜,退到路旁树后。停了一会,没有听出异响来,也没有看出异样来,可是两人竟不敢再在大路上走。俯着腰,从田禾垄中,慢慢前进。只走了一里多路,杨玉虎觉得比刚才那十六七里地还累。前行一段路,地势忽然开展,遥望前面似有屋宇庄院之状,只是昏暗无有火光。黑砂掌暗扯杨玉虎一把,意思是教他留神,现在已到地方了。黑砂掌预备要进探这一所田庄。
黑砂掌命杨玉虎学着自己的样,像狗似的穿旁路,匍匐前进。大宽转,让开正面,渐挪渐近,到了庄院一望之外,停住了脚。陆锦标纵目四寻,择一棵大树,他命杨玉虎在树下巡视,专防正路。自己立刻攀树而上,往庄院内望。目光所及,还是黑忽忽一片。但在行家眼中,暗中辨光识形,居然窥出堡院的格局,中有院落数层,当有民房几家。看罢下来,已认明自己要进窥的院落所在之处;揣摩形势,该从庄后绕奔西边,由西边入探庄院,比较着出入便利。
黑砂掌立刻引领杨玉虎,绕道往前走。杨玉虎低声问道:“您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么?”黑砂掌低声道:“别言语,跟我走,你自己可别乱钻。”一步一探,行行且行行,逐渐迫近了庄院。转过北面,直迫近西墙,小心在意。借物掩形,不留一点动静,也不留一点形迹。找到合适的地方,恰是院落的一隅。黑砂掌向杨玉虎一指墙,自己立刻耸身跃上去。杨玉虎立刻往旁退闪,一俯腰,也蹿上墙。两人相隔两三丈。
黑砂掌贴伏在墙上,只露出头,急急往下看。杨玉虎到底不在行,把上半身全都露出,还要在墙上站起来直腰。黑砂掌侧脸看见,急急向他挥手。杨玉虎忙又俯下腰去。
杨玉虎以为黑砂掌要往院内跳,哪知不是。黑砂掌看了又看,忽又蹭到偏北面,似乎默默中对于下地落脚处有所选择。杨玉虎不很明白,只觉院内统统漆黑,像是富农的后场院。既然无人,何处不可下跳。
本来预定的是杨玉虎巡风,现在他竟不愿爬墙装狗,一歪身,头一个抢下去了;黑砂掌拦阻,已然无及,只得跟踪也轻飘飘地跳下去,口发低嘘,命杨止步。
杨玉虎一步一探,直往前走;闻声回头,方要问话。就在这时,突然听见破空之声。黑砂掌道:“不好!”里面人已经觉察。
杨玉虎顿知己误,回身窜到黑砂掌旁边,张惶低问:“怎么回事?”黑砂掌道:“你这小子,假机灵坏了!”
☆、第57章 陆嗣源黑夜剪径遇父,地头蛇暗潜觅银露迹
跟着这破空之声,又发出一声,院中高处突然有了灯光。就在黑砂掌绕着前进,时时躲避的地方,出现了两条人影。杨玉虎到此心中发慌,忙回手要抽剑,又低叫:“四叔,您瞧这边!”黑砂掌笑道:“小子,你再看那边,你再看那面。小子,你知道咱们落入重围了么?”杨玉虎后悔不迭,心想:“这该应敌,否则就该撤步。”
再看黑砂掌陆锦标满不介意,反倒摘下小包袱,找出长衫来;把兵刃也解下,jiāo给杨玉虎;并催杨玉虎敛剑入鞘。两人在平地上鼓捣,但闻院中破空之声,连发响箭。跟着挑出灯竿,从角落里前后走出十几个,远远把二人围住,可是这些人全不出声。
转眼间,听见一片关门开门声,又有三四人出来,奔到黑砂掌面前,相隔数丈。黑砂掌急急递话。来人也喝问了几句话。杨玉虎听不懂。那三四个人互相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一人,奔回直通内院的门口,仍把门掩上。黑砂掌居然跟那包围他的三人闲扯,问这个,问那个。三个人态度傲兀,不爱答理。
旋听见开门声,从门中透出明煌煌的灯光,数人持提灯,一人空手走出来,叫道:“是鹰游岭的陆四爷么?”黑砂掌向对面三人说:“您听,准没错,这不是蒙人的事。……来的可是潘青山潘大哥么?”
灯光先到,陆、杨二人全形毕现。出来的那人赶行数步,与黑砂掌拉手,大笑道:“我想准是你,不料果然,咱们哥们老没见了,请里面坐吧。这一位青年是您什么人?穿短打,带兵刃,很jīng神哪。”黑砂掌道:“是小徒,喂,过来见过你潘大叔。”杨玉虎不摸头脑,只得上前作了个揖。
这个潘青山对手下人说:“这是老朋友,你们哥几个照应着点。”语中意味似乎不好,杨玉虎也听出来了。潘青山竟把黑砂掌二人让到内堂。内堂明灯辉煌,不似偷窥时那么黑了,院子内外也都挂着灯。
宾主坐定,献茶寒暄,杨玉虎也被让坐在侧首。这时候在灯光下,相形之间,众人全是长衫,独他一身短打。黑砂掌盯他一眼,冲他一笑,又一摸脸巴;杨玉虎自知铸了大错,搭讪着也笑了。潘青山笑道:“好么,陆四爷,哥们多年没见,一见就来这个。你们师徒二人挤眼歪嘴,这玩什么把戏?要算计我么?我这里近几年一不犯法,二不做案。任凭什么人,白天黑夜都可以来。”
潘青山说着站起身,走到外面,向手下人吩咐了几句话。未容黑砂掌自行辩解,外面就蜂拥进十几个人。
黑砂掌很乖觉,立刻知道潘青山的用意,忙站起来,向众人一揖到地,连连说道:“小弟我该打该罚,实在对不住众位。众位想必是今晚上值夜班的。我本无意偷来访友,只因我这小徒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是我要警诫警诫他。教他在前头走,我在后面跟,好让他明白明白世面的艰难;别自觉不错似的,来到外面,一步也走不开。可是这一来,我把小徒警诫了,未免教众位面子上下不去。我再给众老哥赔个礼!”作了一揖,又作了一个罗圈揖。
潘青山立刻大笑道:“好个陆四爷,真够老辣的。我的意思跟您正好一样,他们十几个人也是自觉不错似的。晚上值班,大大咧咧,总以为就是一只鸟、一条狗,也钻不进来。现在,哪知陆四爷带着徒弟,直走进院里,他们还不知道。我也是教他们认识认识,教他们从此以后,别自以为了不得。”说罢,潘青山命众人向黑砂掌谢谢“指教”之德,这才挥手命众退去。黑砂掌又一扪脸,说道:“我这脸是橡皮的,倒不怕相好的暗损我。”说着纵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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