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搭计程车,跳过马路上一个大坑,受惊之余,这个嚼槟榔的司机往窗外狠狠吐了口痰,骂了一句:“cao国民党!”这个司机完全错了;他可以“cao”养工处,可以“cao”市政府,但路上一个坑,与国民党这个政党何gān?他的咒骂完全不公平。可是,或许有一个可能的解释:他骂党,因为他不知道政府哪一个部门负责那一桩事,路上有坑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找谁负责;换句话说,当他要争取权利的时候(譬如行路无坑的权利),他并不知道有什么管道可循。
这是一体的两面:如果政府只一味地要求人民盲目地“支持”、“拥护”,而不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如何由各种管道去争取各种权利,倒过来,当人民不满的时候,他的指责也就变成盲目地乱指一通。我们要的是敢于面对现实、接受挑战,勇于负责的政府,但是要促成这样的政府,我们更需要有批判能力、有主动jīng神、有理xing的人民;归根究底,实在是一句老生常谈:几流的人民就配几流的政府。这篇文章能够刊登,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指标吧?
原载一九八五年五月十九日《中国时报?人间》?回应与挑战?余玉贤(农林厅长)/龙应台(《野火集》作者)编者先生:贵报(《中国时报》)一九八五年五月十九日“人间”副刊,龙应台先生所写《“对立”又如何?》文内有关指责农林厅“毁约”问题,与事实不符,对作者在未明了事实真相之前,即大作评论,竭尽诽谤之能事,本人深感痛心,不知贵刊是否也有“文责”的约束?龙文说:“农林厅与养猪的老百姓本来有一个契约:猪价看好的时候,政府抽成;猪价低落的时候,政府补助”。“最近市场奇坏,农林厅采取了一项行动;片面毁约。
而后厅长在报上说:希望农民‘体谅’政府、‘支持’政府,不要控告政府。”我不晓得龙先生根据什么道听途说舞文弄墨?跟养猪的老百姓订定产销契约的是台湾省农会,不是农林厅,省农会是农民(人民)团体,不是政府机构。最近省农会“片面毁约”,农林厅站在辅导机关立场,正在设法协助省农会筹措资金,俾能继续办理产销计划。确保养猪户的利益。
农林厅长曾在省议会答复议员质询时呼吁契约养猪户,体谅省农会的不得已作法,大家支持政府的调节毛猪供应计划,不要扩大养猪规模,渡过此次难关,希望毛猪价格能够回升? .。农林厅长绝对没有在报上说;希望农民“不要控告政府”。养猪户没有理由控告政府,也不会控告政府。
如能惠予更正或予披露,感激不尽!敬颂编安农林厅长余玉贤 敬启五月十九日编辑先生:多谢您转寄余厅长的来信。
关于余厅长谈话的部分,我所依据的是今年五月十日《中国时报》第二版的报导。
“余玉贤希望契约户能体谅基金已理赔将竭尽的苦衷,不与兴讼。”该项报导的标题则为:“农户血本无归、农林厅长表歉疚,希望不要兴讼、愿磋商给予补助。”“对立”一文主旨不在“指责农林厅毁约的问题”,更不在议论毁约一事谁是谁非,文章重点在阐释民主制度中一个权责分明的观念——政府与民众都应以理xing的态度就事论事,人民为了争取应有的权利,该“兴讼”时就兴讼,政府为了守约守法,该补偿时就补偿,没有“歉疚”或“体谅”的必要。这种xing质的“对立”其实是最有效的“合作”。
我能够体会余厅长的心qíng,但希望他也了解我谈观念不谈枝节,对事不对人的立场。
祝编安龙应台一九八五年五月廿三日原载一九八五年五月廿七日《中国时报?人间》
焦急
为什么老写台湾的缺点?难道你看不出这里有任何一点美好的东西?
为什么不说说台湾的好?朋友这样指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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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带点罪恶感,走到人头攒动的淡水街头,再深深看一眼。
还有比阿华更好的ròu贩吗?他的ròu摊子在市场入口第一家。从清晨六点开始剁ròu切ròu,应该是血ròu模糊的木台子却gāngān净净;他每切一次ròu,就清洗一次台面。切ròu的时候,专心一致,把皮切开,把肥ròu去掉,然后小心地把你要的ròu放在秤上,告诉你多少钱,再添上一点瘦ròu。包好之后,如果嫌提着太重,他就先把ròu放在他的冰箱里,等你回程再取。如果你不懂怎么去清理猪脑,他就做给你看:拿支牙签,很技巧地把表面的血膜一路卷下来,然后告诉你有几种做法。阿华是个卖猪ròu的市场小贩,没读过几年书,可是他弯身切ròu那个专注的神qíng,好像手里一块油腻的猪ròu是珍贵的木雕艺术,一刀都错不得。他对自己行业的敬重,比一些大学教授还要来得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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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河边的邮局取信也是件愉快的事。认识你是“淡水人”之后,忘了邮箱钥匙也没有关系,窗后的人并不在意为你走一趟,把信递给你。买邮票少了几块钱也无所谓,下次再带来。如果你有远行,回来时急急探望堆积的邮箱,会发觉整叠整叠的邮件一捆捆扎好,等着你来拿。更好的是,cha队的人挤到你前头去时,卖邮票的小姐会很有正义感地坚持先把邮票卖给你。
早上取信之后,我就绕到邮局后面的淡水河堤。十点钟,正是涨cháo,水波一làng又一làng地扑着河岸,皮肤黝黑的渔民蹲在地上修补鱼网。对着观音山,我坐在堤上读信,偶尔,水花会溅到信纸上来。如果是huáng昏,艳丽的夕阳就把薄薄的信纸映成透明的红色。
在田埂上坐下。戴斗笠的男人卷着裤脚,正吆喝着huáng牛拖犁,犁过的地方。黑色的泥土就松松肥肥地翻起来。面貌包扎得严密的女人用一支耙子,小心地在青叶的周围松土。
“你们种什么?““高丽菜。““真甘苦吧?”“自己的土地,也没什么甘苦可讲。人就是爱打拼啦!”huáng牛脚蹄沉重地又迈了过来,女人说:“阿兄,让牛休困啦!伊在喘呢!”他们的语言,像田里的泥土一样实在,不是我学得来的。他们不吃牛ròu,因为牛曾经为他们的土地喘息、流汗。他们用手脚与泥土接触,甘苦不甘苦,这是他们与大地之间生命的契约,没有置疑的必要。
谁说我看不出这块土地的美好?可是,我确实写不出赞美的文章来;我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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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校园中心,通往外界有三条路可走。出了前门是一条短短的下坡路,左边有栋朴素的老庙,飞檐很轻俏地指向天空。右边是青翠的稻田,荷锄的农人站在田心,远远看去像个稻糙人。从侧门走出,是条充满蛙鸣与蟋蟀声的山路,通往长满相思树的山丘。
夹道的茅糙丛和茅糙后的水田里藏了千百只生命旺盛的小东西,在夏天的夜晚,忘qíng地嘶喊。这条路只能散步,不能聊天,因为虫声很放肆。第三条路则从后门出去,路上没有一盏灯,就是黑暗中一条荒野小路。糙丛的香味浓得像块固体的香皂。有月光的晚上,这条小径就变成了条白色的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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