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_[法]司汤达【完结】(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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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如此坦率,也如此愚蠢,倾刻间改变了一切:玛蒂尔德确信自己被爱上,就彻底地鄙视他了。

  她正跟他一起散步,这些蠢话一出口,她立即离他而去,临走那一道目光里流露出最可怕的鄙视。回到客厅,她整个晚上不再看他一眼。第二天,她的心里还满是这种鄙视;使她八天之中把于连当作最亲密的朋友而得到那么多快乐的那种冲动,如今已不复存在;看见他,她感到不快。玛蒂尔德的感觉一变而为厌恶。她看见他时感到的那种过分的鄙视,无法形诸笔墨。

  于连对八天以来的玛蒂尔德心中的变化茫然无知,然而他分辨得出鄙视。他很知趣,尽可能少地在她眼前露面,也从不看她。

  他可以说是主动地放弃看见她的机会,然而他并非不曾感到一种要命的痛苦。他相信感觉到了自己的痛苦还在加深。“一个男子汉的勇气不可能承受得更多了,”他对自己说。他把时光消磨在府邸顶楼的一扇小窗前,百叶窗仔细地关好,至少,德·莱纳小姐到花园里来的时候,他能从那儿看见她。

  晚饭以后,他看见她和德·凯吕斯,德·吕兹先生或某位她承认曾动过qíng的先生一起散步,他会怎样呢?

  于连没有想到他的不幸会如此qiáng烈,他几乎要大吼几声,这颗如此坚qiáng的心灵终于被搅了个底朝天。

  凡是与德·拉莫尔小姐无关的念头,他都觉得丑恶;他连最简单的信也不能写了。

  “您疯了。”侯爵对他说。

  于连害怕被识破,就推说有病,居然说得侯爵信了。他真是幸运,候爵在吃晚饭时拿他即将上路的旅行打趣。玛蒂尔德知道了,这次旅行可能时间很长。于连躲避她己有好几天了,而那些年轻人,虽然如此出色,拥有她曾经爱过的这个苍白yīn沉的人所缺少的—切,也已无力把她从梦幻中拖出来了。

  “一个平常的女孩子,”她对自己说,“会在这些吸引全客厅的目光的年轻人中寻找中意的人;然而天才的特征之一,是不让自己的思想踏上凡夫俗子走过的老路。

  “于连只不过是没有财产,但是我有啊,作他这样的人的伴侣,我会继续引人注目,我在生活中绝不会湮没无闻。我可不像我的那些表姐妹,老是害怕发生革命,她们害怕人民,不敢训斥不会赶车的马车夫,而我肯定会扮演一个角色,一个伟大的角色,因为我选择的人有xing格,野心勃勃。他缺什么?朋友?钱?我给他。”然而,她在思想中多少把于连看作下人,想让他爱,就让他爱。

  第十九章 滑稽歌剧

  玛蒂尔德一心想着未来和她希望扮演的独特角色,便很快怀念起她常和于连进行的那些枯燥的、形而上的讨论。如此高超的思想不免令她疲倦,有时候她也怀念起在他身边度过的幸福时刻;这些回忆绝非不含有悔恨,有些时候她确也感到难以忍受。

  “但是,如果说人人都有弱点,”她对自己说,“仅仅为了一个有才华的人就忘了自己的责任,倒也配得上我这样的女孩子;人家绝不会说,迷住我的是他那漂亮的小胡子和他那骑马的风度而会说是他关于法国前途的深刻议论,他的关于即将降临在我们头上的那些事件可能与英国一六八八年革命相似的种种看法。我已经被迷住了,”她这样回答自己的悔恨,“我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但是我至少没有像一个玩偶被表面的长处弄昏了头。

  “如果发生一场革命,为什么于连不能扮演罗兰的角色?为什么我不能扮演罗兰夫人的角色?比起德·斯达尔夫人,我更喜欢罗兰夫人,因为行为的不道德,在我们这个时代终将是个障碍。肯定,人们不会指责我再次失足,否则我真会羞死了。”

  玛蒂尔德的沉思,应该承认,并不总是像我们刚刚写下的这些思想那么严肃。

  她望着于连,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优雅迷人。

  “毫无疑问,”她对自己说,“我已经在他心里摧毁了他认为他有权利的大大小小一切想法。

  “八天前这可怜的孩子跟我说到有关爱qíng的那句话,当时他那种充满了不幸和激qíng的神态,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应该承认,我这个人真是少有,听见一句闪烁着那么多敬重、那么多热qíng的话,居然生气了。我不是他的女人吗?他那样说是很自然的,应该承认,他是很可爱的。在那些没完没了的谈话之后,于连还爱我,而在这些谈话里,我只跟他谈,我得承认,非常残忍地跟他谈我的烦闷生活促使我对上流社会那些他如此嫉妒的年轻人偶尔产生的一点点爱qíng。啊!但愿他知道他们对我是多么地没有危险!与他相比,我觉得他们多么苍白无力,都是一个照着一个画出来的。”

  玛蒂尔德想着想着,信手在她的纪念册上用铅笔涂抹起来。她刚画成的一个侧面像,使她大吃一惊,继而又使她心花怒放:这侧面像和于连惊人地相似。“这是上天的声音!真是一个爱qíng的奇迹,”她欣喜若狂地叫起来,“我想都没有想,竟画出了他的肖像。”

  她跑回房间,关起门,专心致志,认认真真地想画一幅于连的肖像,可总是画不好;妙手偶成的那幅画始终是最像的;玛蒂尔德非常高兴,从中看出了伟大激qíng的一个明显证据。

  直到很晚的时候,侯爵夫人打发人来叫她上意大利歌剧院,她才放下手中的纪念册。她只有一个念头,用眼睛寻找于连,要她母亲邀他陪她们一道去。

  他根本没有露面,在包厢里陪伴女眷的只有几位庸俗之辈。整个第一幕的时间,玛蒂尔德想着她以最qiáng烈的热qíng爱着的那个人;但是到了第二幕,歌中一句爱qíng格言钻进了她的心,应该承认,其曲调无愧于契马罗萨,歌剧的女主人公唱道:“应该惩罚我对他的过分崇拜,我爱他爱得太过分了!”

  从她听到这一壮丽的美妙旋律那一刻起,世界上现存的一切对她玛蒂尔德来说都消失了,跟她说话,她不应;母亲责备她,她勉qiáng能够抬眼望望她。她心醉神迷,达到了一种亢奋和激qíng的状态,可以和于连几天以来为她感到的最猛烈的冲动相比。那句格言所用的美妙旋律宛若仙乐,仿佛与她的心境契合无间,占据了她不曾直接想到于连的那些分分秒秒。由于她喜欢音乐,那天晚上她变得和平时思念于连的德·莱纳夫人一样了。有头脑的爱qíng无疑比真正的爱qíng更具qíng趣,但是它只有短暂的热qíng;它太了解自己,不断地审视自己;它不会把思想引入歧途,它就是靠思想站立起来的。

  回到家里,不管德·拉莫尔夫人说什么,玛蒂尔德借口发烧,在钢琴上久久她反复弹奏那段美妙的旋律。她不停地唱使她着迷的那段曲调的歌词。

  这个疯狂之夜的结果是,他认为她已经战胜了她的爱qíng。

  (这些文字将给不幸的作者带来的损害不止一端。冷酷的人会指责他猥亵。他根本不曾侮rǔ那些在巴黎的客厅里出风头的年轻女人,因为他并未假定她们中间有任何一个人可能产生败坏玛蒂尔德的xing格的那些疯狂的冲动。这个人物完全出自想象,甚至出自社会习俗之外的想象,而正是这些社会习俗将确保十九世纪文明在所有的世纪中占据一个如此卓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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