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10:三国纪_易中天【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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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门阀如袁绍者流,也只能去做军阀。

  这样的军阀当时很是不少。其中既有朝廷派到各地的州牧、刺史、太守,也有被称为“豪霸”和“豪帅”的土豪劣绅。他们有的在地方上称雄称霸,有的建立起自己的私人武装,有的利用官职实施割据。比如袁绍和袁术,就是门阀兼军阀;刘表和刘焉,则是宗室兼军阀。

  袁术字公路,是袁绍的弟弟,司空袁逢的儿子,当然是门阀。刘表字景升,刘焉字君郎,都是鲁恭王之后,当然是宗室。他们也都招兵买马占地为王,当然是军阀。

  实际上刘表和刘焉也都是州牧。刘表是荆州牧,刘焉是益州牧。朝廷把他们派到这两个地方,原本是希望保卫中央的,结果却被他们经营成了独立王国。30

  关东联军中的各路诸侯也如此。他们的起兵,名为讨董卓,实为抢地盘。因此加盟以后,或明哲保身畏首畏尾,或醉生梦死得过且过,或心怀鬼胎混水摸鱼,或争权夺利自相残杀,没有一个当真救国。

  比如冀州牧韩馥(读如腹)。

  韩馥本是袁家的门生故吏,因此袁绍逃出京城就直奔冀州。然而韩馥却派了兵去监视,害得袁绍动弹不得。直到关东联军成立,袁绍才得以行动。

  其实韩馥对于是否参加联军也举棋不定。东郡太守桥瑁假借三公名义的书信传到时,韩馥居然问部下:我们是应该帮袁绍,还是应该帮董卓?谋士刘子惠说:我们兴兵为国,讲什么袁绍、董卓!弄得韩馥面红耳赤。31

  这样的货色,怎么会去打董卓?

  其他人也不会。

  结果是什么呢?是那边西北军还在肆nüè,这边关东军已经火并。先是兖州刺史刘岱杀了东郡太守桥瑁,后是勃海太守袁绍gān掉了冀州牧韩馥,然后再是袁绍和袁术互相拆台。袁术的做法,是联络北方的公孙瓒钳制袁绍;袁绍的办法,则是联络南方的刘表对付袁术。双方都使用了远jiāo近攻的策略,而他们居然还是兄弟。

  这下子,原本就动dàng不安的帝国变得更加动dàng,门阀的天下也变成了军阀的天下。董卓,这个其实并不想当军阀的军阀,让很多人成了军阀。

  国难当头,民不聊生,被民脂民膏养肥的那帮家伙却还在鹬蚌相争,这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于是,有一个人终于站了出来,决心以一己之力担负起天下的兴亡,高举义旗,讨伐董卓,匡复汉室。

  我们知道,他就是曹cao。

  曹cao出手

  曹cao其实是最早起兵讨伐董卓的人,时间是在董卓废立皇帝之后三个月(中平六年十二月),地点在己吾(今河南宁陵),人马五千。当然,这是因为他散尽家财,并得到陈留孝廉卫兹的赞助。32

  然而关东联军中,却没有他的一席地位。

  这并不奇怪。曹cao不是士族,反倒出身于士族最憎恶和蔑视的宦官家庭,父亲曹嵩是宦官曹腾的养子。他也不是军阀,五千人的小部队实在不足为道。他甚至没有一官半职,奋武将军的头衔是袁绍所封,还是代理的。33

  所以,关东联军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有济北相鲍信另眼相看。鲍信对曹cao说:当今之世,能够总揽英雄拨乱反正的,就只有足下了。足下是受天启的啊!34

  鲍信没有看错,曹cao的胸襟、眼光和谋略都远在袁绍之上。袁绍怂恿何进召董卓入京时,曹cao就笑着说:宦官成为问题,责任本在人主。即便要治他们之罪,也当诛杀元凶。这是一个狱吏就能办到的,何必纷纷召外将乎?

  于是曹cao说:我断定袁绍会失败。35

  结果,不幸而言中。

  不过在联军组建之初,曹cao仍抱有一线希望,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他们出兵,甚至不惜以身作则,亲自率领小部队与董卓军作战,差一点就战死沙场。幸亏堂弟曹洪把马让给他,这才得以脱身。

  然而怎么样呢?

  曹cao回到酸枣大营,却只见关东军十几万人日日酒会夜夜笙歌。曹cao悲愤地说:我等以道义起兵,却迟疑不敢前进。如此失天下之望,我为诸君感到羞耻!36

  可惜还是没有人听他的。

  当然,也没人感到羞耻。

  盟主袁绍却在与韩馥谋划另立皇帝,选中的人是幽州牧刘虞。这就跟董卓没什么两样了,因此被曹cao严词拒绝。曹cao说:董卓之罪,bào于四海;幼主微弱,正待救援。诸位尽管北面(幽州),我自西向(长安)!37

  刘虞自己也严词拒绝,袁绍和韩馥这才作罢。

  鲍信则对曹cao说,袁绍简直无异于另一个董卓。既然力不能制,那就避其锋芒,另谋发展。38

  曹cao也终于明白,世家大族徒有虚名,门阀根本就斗不过军阀。只有自己qiáng大,才能实现理想。因此,他决定先把自己变成军阀,然后再来收拾山河。

  那么,曹cao又是怎样实现这一目标的?

  略地,募兵,屯田,招贤。

  地盘当然是打下来的。第一块是东郡,第二块是兖州。有了东郡,曹cao就是太守;有了兖州,曹cao就是州牧。地盘也有了,官位也有了,事qíng就好办了。

  然而代价也很惨重,因为兖州牧的职位虽然由地方士绅推举代理,地盘其实却是从huáng巾军手中夺过来的,为此还搭上了鲍信的一条xing命,连尸体都没能找到。曹cao只好用木头刻了鲍信的形象,痛哭一场安葬。

  意外收获也有,就是原本聚集在青州,现在投降的huáng巾军。曹cao选其jīng锐编成队伍,号称“青州兵”。

  与此同时,一个严峻的问题也摆在了曹cao面前,那就是军粮和军饷。袁绍等人的做法,是“饥则寇略,饱则弃余”,也就是饿了就抢老百姓,饱了就把粮食乱扔。结果是什么呢?无敌自破者不可胜数。

  如此难题,对曹cao是一个考验。

  曹cao的办法是屯田。

  屯田有两种。一种是军士和降卒耕种,叫军屯;另一种则是招募失地农民耕种,叫民屯。但无论哪种,都是军事化管理,土地的产权也都属于国家,耕牛和农具则由政府提供,同时收取五到六成的地租。

  这并不成问题。由于连年战争,许多土地早已成为无主田亩,曹cao便将其收归国有。耕牛和农具则是从huáng巾军那里收缴来的。huáng巾军是一种奇怪的组织,队伍当中除了战士,还有随军的家属和农民,生产工具当然自带。

  显然,所谓屯田,就是居住军事化,耕作集体化,农业生产国营化。这就等于建立了军民合一的新社会,耕战合一的新军队,可谓最早的“生产建设兵团”。

  曹cao的军政府变成了农场主。

  这是一笔极其合算的买卖。土地没花一分钱,可谓无本生意;地租高达五到六成,可谓牟取bào利;这支队伍平时能gān,急时能战,既是粮库,又是兵源,可谓左右逢源,战士和农民从此有饭吃,大家也都愿意。由此,又解决了令人头疼的流民和治安问题,岂非一举多得?

  实际上,就在曹cao的军民丰衣足食之时,袁绍的士兵却在河北吃桑葚,袁术的士兵则在江淮吃河蚌,桑葚和河蚌都没有的就吃人,又岂能争锋争雄?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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