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喜欢说"阿",北方人喜欢说"老"。阿张阿huáng,到了北方就是老张老huáng;阿三阿六,到了北方就是老三老六;阿华阿明,到了北方也可能是老华老明。白居易就称元稹为"老元",苏东坡则称文与可为"老可"。可见称"老",至少从唐代就开始了。那时也有"老兄"、"老姊"一类的称呼。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宋谚云:"关节不到,只有阎罗老包。"老包就是包公(包拯)。包公是不收红包的。阎王按生死簿勾魂,想收也收不了。所以关节(贿赂)不到,便只有阎罗和老包。
有"老"便有"小"。小,也是常用的词头。老张老huáng、老三老六、老华老明,也可以称作小张小huáng、小三小六、小华小明的。苏东坡在称文与可为"老可"的同时,便自称"小坡"(老可能为竹写真,小坡今与竹传神)。老是尊称,小则是谦称,也是昵称。所以范成大便称苏东坡为"老坡"(快读老坡《秋望赋》,大千风月一毫端),孙悟空则自称"老孙",因为此人从不谦虚。除了此公,自称"老某"的,并不太多,除非是开玩笑,或者写杂文。
词头"老"也可以用于动物,如老鼠、老虎、老鸦(读如挖)。北京话当中有许多"老"字的奇特用法,几乎是可以加于一切事物的。比如老谣(谣言)、老斋(呆子)、老叼(起重机)、老家贼(麻雀)、老阳儿(太阳)、老凿儿(死心眼)、老鼻子(多得不得了)。最好玩的是把脸蛋叫做"老苹果",嘴叫做"老樱桃",脑袋叫做"老屋子",脚丫叫做"老丫丫"。至于把老成持重的人叫做"老梆子",把老于世故的人叫做"老油条",把傲慢无札的人叫做"老鼻烟壶",把软弱无能的人叫做"老米嘴儿",则明显地带有调侃甚至蔑视的味道。
南方方言中也有类似的说法,比如上海人就把狡诈jian滑的老女人叫做"老蟹",把作风不端的老男人叫做"老甲鱼",把非常在行的人叫做"老刮采",把喜欢卖弄的人叫做"老茄茄"。至于赣语中的"老表",湘语中的"老倌",北方方言中的"老客",则都是尊称。
称"老"的不一定都老(比如北方方言中的"老疙瘩"就是指最小的子女),称"小"的也不一定都小(比如上海人所谓"小菜"其实包括所有的菜)。称别人老杨老李,多半是客气;称別人小赵小王,却不一定是"装大",也可能是亲切,和称"阿"意思一样。小张小huáng、小三小六、小华小明,还有小弟小妹、小鬼、小妞、小家伙、小把戏、小不点儿、小萝卜头,都透着亲切感。就算是"小钢pào"(xingqíng直率说话挺冲的年轻人)吧,也有一种爱昵的意味。只有"小姐"是个例外。"小姐"原本是对大户人家女儿的尊称,现在则被弄得另有含义,以至于一些女孩子都不愿意被人称作"小姐"了。
同样,"大姐"这个称呼也曾有过特定的含义。它曾经是革命队伍内部对领导同志配偶既尊重又亲切的称谓。看来,即便是词头,也有特定的文化内涵。所以,讲礼数的北方人便喜欢称"老"(老兄老弟),称"大"(大哥大姐);重亲qíng的南方人则喜欢叫"阿"(阿哥阿妹),叫"小"(小囡小毛)。阿哥阿妹,显然比老哥老妹亲切,因此也是南方qíng歌中的常用称谓(阿哥阿妹qíng意长),北方qíng歌中则称哥哥妹妹(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哥哥妹妹只是一个客观事实,不带qíng感色彩。即便用在qíng歌中,也还是"发乎qíng,止乎礼义"的。
那么,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五、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妹妹在北方某些地区也叫"妹子"(长沙话中的"妹子"则是女孩子的意思,和成都话中的"妹娃"相同)。子和儿,也是常用的词尾。不过南方用"儿"做词尾的很少,更喜欢用"子"。比如小孩,湖南人叫"伢子",四川人叫"娃儿",武汉人则叫"伢"。男孩叫"男伢",女孩叫"女伢"(也叫"姑娘伢"),"这个孩子"就是"这伢"。湖北话和四川话都是西南官话,但湖北和湖南过去同属楚国,jiāo往也多,不能不受些影响。所以湖北人就既不说"伢子",也不说"娃儿",gān脆只说"伢",读音也和湖南话差不多。
吴方言区除杭州人外,也很少说"儿"。比如苏州话只说"桃子",不说"桃儿";也不说"剪子",而说"剪刀"。但钞票、车票、电影票却叫"票子"。可见"子",也还是吴方言区爱用的词尾。上海话和苏州话中甚至还有"今朝子"、"明朝子"的说法。不过他们更爱用的还是"头",比如绢头(手绢)、站头(车站)、被头(被子)、灶头(炉灶)、夜头(晚上)、外头(外面)、角落头(旮旯)、里厢头(里面)。闽语和客家话也说"头"。客家话中有上昼头(上午)、下昼头(下午)、夜哺头(晚上),莆仙话中有顶头(上面)、下头(下面)、冥头(晚上)、早起头(早上)。闽语里还有肩头(肩膀)、标头(商标)、号头(号码)、位头(座位)、症头(病症)、担头(担子)。有些词,加上"头"以后,就有了特定的意思,如菜头(萝卜)、尺头(尺寸)、门头(门槛)、称头(斤两)、药头(头道中药汤剂)。
粤语既不用"头"作词尾,也很少甚至完全不说什么"儿",什么"子"。广州话里只有刀、剪、著、禾、竹、叶,没有刀子、剪子、筷子、稻子、竹子、叶子,当然更没有刀儿、剪儿、筷儿。反倒是苏州话里有"筷儿",湖南话里有"箸(读如举)子"(比如吃一点点就叫"吃一著子")。广州话里只有"仔"(崽),比如男仔、女仔、细佬仔(小孩)、疏虾仔(婴儿)、马仔(跑腿的)、公仔书(小人书)、煲仔饭等等。其实仔就是崽,也读作崽而不读作子,意思却和"子"相同。子,有虚有实。用在词尾时义虚,要读轻声。所以"老子"(老聃)不是"老子"(老爸)。仔也一样,要看义实义虚。如果用在实处,那就是"崽",比如"两个仔三个女"。仔,有"小"的意思。广州话中,但凡小(包括小瞧)的都叫仔,如打工仔。所以"刀仔"不是刀子,而是"小刀"。如果那刀子并不小,就只能叫"刀",不能叫"刀子"或"刀仔"。同样,jī仔、船仔也就是小jī、小船。至于煲仔,大约就是小沙锅了。
这就有点近似于北京话当中的"儿"。有人认为北京话就是说什么都带儿字音,其实是不对的。并不是随便什么东西在北京话当中都能带儿字。学校、工厂、衙门、政府、人造卫星、摩天大楼这些词后面都不能带儿字。大马路后面也不行,但可以说"遛弯儿"、"抄小道儿"。自家家门也可以说"儿",比如"带孩子来家坐坐,认个门儿"。包括门道、门路、办法、可能xing的"门",也能这么说,比如"有门儿"、"没门儿"、"门儿清"。如果是正阳门、地安门,就只能叫前门、后门。不能叫前门儿、后门儿。便是车、马、船,也不能随便儿化。小车儿、小马儿、小船儿是可以的,大车、大马、大船就不能加儿。大人当然也不能叫"大人儿",除非是"小大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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