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01:祖先_易中天【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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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男xing的蛇人和羊人,则多半只能在台下打理那些陶罐、陶壶、陶盘、陶钵、陶杯、陶碗。他们当然想不到,自己跟前的陶鼎,将来会变成青铜的,并成为国家和政权的象征。他们更不会想到,为了问鼎中原,兄弟姐妹们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做爱,以神的名义

  祭祀的高cháo和余兴,是篝火晚会。

  这很有必要,甚至不可或缺。事实上,原始时代的祭祀礼仪,并非规行矩步,庄严肃穆,而是载歌载舞,天恩共沐。

  歌舞,也是献给神灵的礼物。

  礼物无疑是丰盛的。

  首先是“牺牲”(ròu类)和“粢盛”(粮食)。它们盛放在“豆”里。豆,是古代餐具,类似于高足盘,有的还有盖。里面装的,是猪头三牲、红焖羊ròu和扬州炒饭。这是当时的“满汉全席”。

  其次是“玉帛”,也就是玉器和束帛。这是“红包”,放在器皿中。牺牲、粢盛、玉器、束帛,合起来就叫“牺牲玉帛”。盛放玉帛的器皿,和盛放牺牲的餐具(豆),叠加起来就是“豊”,也就是“礼”。[30]

  当然,粮食和ròu类,神吃不掉;东西,也拿不走。玉帛之类,大约会重复使用。牺牲,则在仪式后由族民分食,叫胙ròu(胙读如做)。分食也不完全是怕làng费,还因为ròu上已经有了神的祝福。分而食之,正是为了共享太平。

  牺牲和粢盛是吃的,玉帛是用的,歌舞则是看的和玩的。这同样是人神共享。没人知道,神灵们是否会坚持看完这台晚会。也许,享用了盛宴,拿走了红包,又观赏了部分节目,他们已心满意足,要回天廷或山林打盹。但,分食了胙ròu的族民却意犹未尽,兴致正浓。毕竟,请神吃饭的事,不可能天天都有。既然这日子相当于逢年过节,那又何不把它变成嘉年华?

  篝火晚会,弄不好就通宵达旦。

  那是一种怎样的歌舞啊!在青海省大通县孙家寨出土的陶盆上,我们看到了这样的场面:五人一组,手拉着手,头向一边侧,身向一边扭。他们的头上,飘着一根东西,疑为发辫;两腿之间,则翘着一根东西,疑为饰物。

  ◎青海省大通县孙家寨出土的舞蹈陶盆。

  嘻!这是土家族的摆手舞吗?这是纳西族的篝火舞吗?这是藏族的打阿嘎吗?这是维吾尔族的麦西来甫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也许,它就是“三人cao牛尾,投足以歌八阕”的“葛天氏之乐”。[31]

  这样的原始歌舞,一定虔诚而又蛮野,热烈而又谨严。那是先民们在庄严仪式上生命活力的体现。据说,乐器是女娲和伏羲的发明。因此,我们完全可以这样来描述:如醉如狂,神采飞扬,伏羲琴瑟,女娲笙簧。

  值得关注的,是两腿之间那疑为饰物的东西。

  没错,它应该就是腰饰。但原始人的所谓腰饰,从来就是可疑的。它们往往是一些树上扯下的叶子,地上捡来的羽毛,或者松鼠和野狗的尾巴,遮蔽xing极差,装饰xing极qiáng。人类学的研究表明,这些腰饰还是舞会上专用的。[32]

  这可真是yù盖弥彰。

  不难想象,月色朦胧,火光飘逸,疯狂摇摆飞速旋转的luǒ体上,唯独某一部分有着闪烁不定的珠光,摇曳生姿的流苏,会给chūnqíng勃发的青年男女以怎样的刺激。

  因此晚会的尾声,恐怕不是齐唱“难忘今宵”,而是三三两两地到密林深处去做爱。个别xing急的,也许还等不到那一刻。

  做爱,以神的名义。

  做爱,在神的面前。

  这就是远古的礼乐。它是神的盛宴,也是爱的盛宴。

  用不着大惊小怪。在原始时代,饮食和男女,原本就是同一件事qíng的两面,同一个目标的两手。这个目标和这件事qíng,就是生存和发展。神,当然是赞同的。

  这,才是祭祀仪式和篝火晚会的主旋律。

  凌晨五点

  篝火晚会上风头最健的,无疑是羊人伏羲。

  这并不奇怪。原始舞会上的高手,从来就是男人。因为即便在父系氏族社会早期,择偶权也仍在女人那里。再牛的男人都不能硬来,只能用自己出色的表现博取芳心。引吭高歌,翩翩起舞,无疑是有效方式之一。

  因此孙家寨出土的陶盆上,舞蹈者便都是男人。那高高翘起的所谓饰物,则其实是yáng句。当然,不会是真家伙,只能是替代品。

  ◎孙家寨出土舞蹈人形放大图。

  孙家寨出土的这只陶盆,在考古学上属于马家窑类型。同类型的彩陶纹饰,最突出的就是大量的蛙纹和蝌蚪纹。可见这舞蹈是女娲时代的。那些手拉手的舞蹈者,则应该是孔雀开屏般炫技求爱的鸟人和蛇人。他们表演的节目,不是“百鸟朝凤”,便是“金蛇狂舞”。

  伏羲时代的羊人,就酷得多。

  首先他是“腕”。氏族的重大决策,已归他说了算。其次他是“款”。氏族的财政预算,也归他说了算。第三他是“爹”。氏族的新成员姓甚名谁,同样归他说了算。这也正是母系变成父系的三大表现。

  此时的男人正天天向上,他们的求爱也信心满满。

  当然,羊人也有好几种。如果他是“佯”,那就是猎手,会得到姑娘的爱慕;如果他是“義”,那就是祭司,会得到姑娘的敬仰;如果他是“美”,那就是大人,会得到姑娘的崇拜。

  (美,自许慎起,历来解释为“羊大”,即“美大为羊”。后来萧兵先生指出,应为“羊人为美”。萧说是。从字形上不难看出,美,上面是“羊”,下面是正面而立的“人”,即“大人”,也就是“冠羊之人”,亦即伏羲的形象之一。)

  如果他是“羲”?

  哈,那就是大众qíng人,不知多少淑女都会chūn心dàng漾,愿以身相许。

  为什么最具魅力的是羲呢?

  因为只有羲,才是“披着羊皮的蛇”。也只有羲,兼具热乎乎的ròu香和冷冰冰的杀气。没错,義,也有羊有我(兵器)。但義变成“己之威仪”后,两方面都弱了许多,哪里比得上羲,刚柔相济,意味深长,前途无量。

  请看历史。

  前面说过,夏娃的革命成果是luǒ体直立,女娲的文化建树是生殖崇拜。生殖崇拜不能叫“xing崇拜”,因为目的是生儿育女,不是男欢女爱。但这绝不意味着又退回到夏娃之前。相反,生殖崇拜是把人类独有的xing,从纯自然的生活变成了可控制的文化。唯其如此,伏羲才能接过女娲的旗帜,并打上自己的烙印。

  伏羲的烙印就是男人掌权。

  男人一旦掌权,生殖崇拜就会变成图腾崇拜,母爱社会就会变成男权社会,潜伏的蛇也就会变成飞天的龙。

  这就是部落时代的前夜。在此前漫长的岁月里,它有着神话传说中的“三个代表”——夏娃代表原始群,意义是“从猿到人”,形象表现为luǒ猿;女娲代表母系氏族,意义是“从自然到文化”,形象表现为鱼、蛙、月亮;伏羲代表父系氏族,意义是“从母爱到男权”,形象表现为鸟、蛇、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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