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民主。它就是这个样子,不管你喜不喜欢。
君主的来历
与伯里克利的可怜兮兮相反,埃及的法老俨然是神。
古埃及人对法老的尊崇,今天看来近乎病态。当时官员和贵族最大的荣幸,是能够匍匐在他面前亲吻他的脚印;最值得夸耀的,则是终身不曾挨过他的鞭挞。他的名字不能叫出声来,因为据说里面有无法抗拒的魔力。他的王衔中有一只鹰,那是太阳神的图画文字符号,就像中国太阳里的“三足神鸟”。
◎这是埃及第一王朝四位法老的王衔,其中第一位纳尔迈,也叫美尼斯,是兼并了上下埃及的人,古埃及最早的法老。这四位法老的王衔中都有鹰。
鹰神荷鲁斯原本是地方“保护神”,后来成为上下埃及共同的神。法老,就是国家保护神在人间的化身和代表,是“太阳神的儿子”,死后则成为诸神中的一个,就连入主埃及的希克索斯人也这么说。这样的权威当然毋庸置疑。只是到了帝国的后期,挑战中央的地方统治者才自称“月亮神托特的儿子”。
没错,君主制的要义,就是“主权在君,君权神授”。
神的儿子当然要住进神殿。实际上,“法老”(pharaoh)本有“宫殿”之意。称国王为法老,正如称皇帝为“陛下”,称王子为“殿下”。他们甚至死后都要住进宫里,只不过那宫殿叫“庇里穆斯”,也就是金字塔。
神有神庙,王有王宫,朝廷当然也就叫“庙堂”。
但,君主并不是神,也不该是神。最早的君主,原本是部落的酋长。他们起先叫“尹”。尹,就是手上拿了根东西,甲骨文的字形跟“父”十分相像。
◎甲骨文的“尹”(《甲骨文编》甲一七一二)。
◎甲骨文的“父”(《续甲骨文编》乙九七一)。
父,也是手上拿了根东西。只不过尹手上拿的是“杖”,父手上拿的是“斧”。但有人说父拿的也是“杖”,还有人说父拿的其实是“炬”,因此是“继往开来的领路人”,也就是“带头大哥”或“主心骨”。
◎埃及法老权杖。
其实,父或尹,手上拿的是炬,是斧,是杖,都无所谓。因为不管他拿什么,都意味着有“指挥权”。所以,炬也好,斧也好,杖也好,都是“指挥棒”。后来,变成“指挥刀”。再后来,变成“权杖”。
与此同时,尹,也就变成了君主的“君”。
◎金文的“君”(天君鼎)。
君,从尹从口,也就是部落王或大酋长在发号施令,听命令的则是“族群”。群,原本是不能用来说人的。人多了叫“众”,shòu多了才叫“群”。[7]不过这是chūn秋以前的观念。到战国,君已经成为“人群”的领导者。但,群是“羊”字上面一个“君”,说明“君”原本是牧羊人,比如“姜”或“羌”。尧舜联盟中的部落酋长叫做“牧”(十二牧),不是没有原因的。
显然,君,最早是劳动者,这就是氏族的族长;后来是领导者,这就是部落的酋长;最后才是国家的统治者,这就是国君,是侯、王、皇帝。
作为劳动者和领导者的“君”,原本是一些具有个人魅力的人。他们是在族群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刀耕火种、杀出重围时脱颖而出的。策划,则神机妙算;围猎,则奋勇当先;迎敌,则指挥若定;农耕,则每每丰收。这样的人,当然不难获得族民由衷的尊敬和拥戴,成为当之无愧的领袖。他们甚至可能因为特殊的贡献而在死后被尊为神,比如大禹。
于是,“君”就变成了“主”。
◎甲骨文的“主”(甲一五○)。许慎《说文解字》解释为“灯中火主”,也就是灯芯。
主,原本是灯芯。[8]后来,却变成了“主人”和“主宰”,甚至“救世主”。
这是跟民主制完全不同的道路。
殊途同归
道路的选择有如航海,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海图。
东方各国选择的都是君主制。而且,也都是先从部落(或部落联盟)变成部落国家,然后从城市国家变成领土国家,最后从各自为政走向中央集权,变成王朝和帝国。
最早建立了集权制的是埃及,这就是纳尔迈(也叫美尼斯)的第一王朝。[9]然后是两河流域,这就是萨尔贡的阿卡德王国和汉谟拉比的古巴比伦王国。印度的孔雀王朝和中国的大秦帝国则要晚得多(见附录表2)。而且,印度的国王也不是神或“神的儿子”。他们属于“刹帝利”,等级比“婆罗门”(祭司)还低。到阿育王时代,也就是中国的战国末年,国王才自称“诸神的宠爱者”。[10]
中国的道路有所不同。
中国的君主不是神,而是圣。他们是“天的儿子”,叫“天子”。天子是“人中之龙”,只在天的面前称臣。当然,也没有什么祭司或教皇之类的人物,可以凌驾于他们之上。所以,中华帝国是最稳定和最完善的帝国,稳定到不可能被蛮族征服,也不可能在自己内部发生制度xing的革命。
海图,确实是多样的。
希腊和罗马是另一条路。他们的政治体制其实有许多种,包括贵族政治和寡头政治。简单地说,雅典选择的是民主,罗马选择的是共和。雅典民主存在了二百多年,然后被马其顿王国征服。罗马的共和则存在了近五百年,然后是君主制。到西罗马帝国灭亡,差不多也是五百年。[11]
航线,也是多样的。
但,构成海图的要素,世界各民族却是相同的。最重要的,是公共关系、公共事务、公共权力、公共机关和公共规则。规则,有公民的约法、君主的王法,以及中国的礼法。礼法、王法、约法,原则上都应该是成文法。公权力的行使,也要依靠法令和文书。因此,各文明古国都有自己的文字,比如古埃及的“图画文字”,苏美尔的“楔形文字”,克里特的“线形文字”,印度河的“印章文字”,中国的“甲骨文字”。这是“文明的界碑”。
那么,选择航线的灯塔是什么?
安全与自由。
安全与自由,就像公平与效率,是一对矛盾。侧重点不同,选择就会两样。更看重自由的,选择民主制;更看重安全的,选择君主制。因为民主的政府必定弱势,非如此不能保证国民的权利不受侵犯,国民的自由不被gān涉。但这样的政府要想集中力量办大事,在古代便难免力不从心。这是大多数古老民族最终都要选择中央集权的原因之一。是啊,要么有自然灾害需要抗拒,要么有外来qiáng敌需要抵御,政府非得qiáng势不可。[12]
问题是,安全可以用技术来解决,自由却只能靠制度来保证。因此,世界各民族又会殊途同归,最终都将走向民主。只不过在此之前,大家都得走过漫长的道路,包括西方,也包括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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