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意气_易中天【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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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泪水代表一个向度。泪水发源自人xing中最深沉、柔软的部分,是对人生苦难最qiáng烈的感知和怜悯,是对世界的残缺和不公的刻骨铭心的感觉,也是对至善至美境界的向往,是爱的无声的语言。正是它,准确地说正是产生泪水的那类灵魂的xing质,默默地同时也是坚韧地抵御和掣肘恶意、伤害和残酷,维持了最基本的人xing秩序。它飘洒的疆域,在希望和绝望、罪孽与德xing、最深沉的爱和最qiáng烈的恨……总之,在qíng感的两极之间。这个范围是那么宽广深厚,简直就是整个生活。不能想象,一部用心血写就的作品里没有它的踪迹,更不能想象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会漠不关心。它是灵魂自然的分泌。在散文《想北平》的结尾,老舍写道:“好,不再说了吧;要流泪了,真想念北平呀!”这句简单的话里,却蕴藏了产生这——生理一心理现象的丰富的密码,远远超出其字面的含义。

  泪水在流淌……流泪实际上是一种能力,是我们的灵魂仍然能够感动的标志。不应该为流泪羞怯,相反,要感到高兴欣慰。古典悲剧正是通过使观众流泪,达到净化其灵魂的目的。由此也不妨说,眼泪也是一种尺度,据此正可以检测一个灵魂的质地。对于作品和作者,读者的泪水是表达敬意的最好方式,而对读者本身,也是一种自我的确证,表明他依旧拥有质朴健全的人xing在使人流泪的作品和流泪的读者之间,展现的是健康的jīng神生态。老托尔斯泰在听到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想想这样的事qíng,胸怀会明净许多。泪水和神xing之间,是天然的结盟。泪水的匮乏,在极端的意义上,也便意味着灵魂的缺席。

  必须激发、培养和存储我们内心的感动的能量,像水库蓄水一样。对作家,这是无法推诿的职责,其重要xing远远高于技艺,甚至智慧都应受到它的导引。只有本身是满盈的,才能够施予。鲁迅说过“创作原本根植于爱”,而眼泪正是一种极端的证明方式。让泪水充满作品吧灵魂会因之而飞升。

  那就有啥说啥

  ——答焦国标先生

  焦国标先生批评我的文章《谁是“伟哥”》、《中国图书商报?书评周刊》2001年

  2月

  5日第

  1“版)已经拜读了,非常感谢,《中国图书商报?书评周刊》,我年年必订,期期必读。焦先生的文章,先前读过不少。但总因“事不关己”,也就“高高挂起”。这份报纸上也曾有过批评我的文章,但因那意见太随心所yù,也就不曾理会。焦先生这回却是“点xué”,而且语重心长,比如不要“找死”,不要“自绝于读者”等等。类似的意见也有人私下里对我说过,那都是我的朋友,包括我太太,全都是一片拳拳之心,无非“恨铁不成钢”。因此我在写这篇回应文章时,也把焦先生看做朋友,有点“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心qíng。

  那就有啥说啥。

  先说书名。焦先生的意见,句句在理。但当时选用这个书名,却并非头脑发热一时糊涂,也不是投机取巧迎合时尚,而是想用“伟哥”作一个文化符号。二十世纪后半叶,是一个“后英雄时代”,或者说平民的时代,普通人的时代。从英雄时代转向后英雄时代,其社会文化心态的特征必然是“没劲”,或感到“没劲”。正因为“没劲”,这才需要“伟哥”,包括“文化伟哥”。追星、扮酷、炒卖、作秀、制造文化泡沫,便正是这种社会文化心态的表现。所以,伟哥成为世纪末“医学明星”(获诺贝尔奖)和“关注热点”(被媒体热炒),并不是偶然的。以此作为一个话题,来清点下二十世纪后半叶的文化与文学,也不能不说是个路子(清点得好不好则另当别论)。

  然而由此产生的副作用却是始料所未及。焦先生的批评其实很客气,不客气的批评也有。媚俗啦,跟风啦,不自重啦。这也怨不得谁谁谁,只能怪自己。当然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下不为例。反正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对于焦先生的批评(相信也代表不少读书人的意见),我只能说:“谨受教!"再说标题。焦先生对书中各辑的标题都不满意,而且颇有“诛心之论”,认为把那些“呕心沥血的思考”和“纯正的文字”称之为“胡思乱想”、“惹是生非”,实在是“自贬”、“自诬”,不但不自重,简直就是耍滑头,好像随时准备推卸责任似的。其实焦先生是言重了。易某人行不更姓坐不改名,敢用真名实姓发表文章就敢负责任,不会一有风chuī糙动就收蓬转舵躲到旁边去说风凉话的。“胡思乱想”、“惹是生非”云云,诚如焦先生所言,不过随笔家惯用伎俩。倒未必是“示谦”或“佯狂”,多半也是一种“调侃”。随笔么,不能太一本正经。太一本正经,那就是论文,不是随笔了。何况“胡思乱思”也好,“惹是生非”也好,也是一半是实话。书中的某些文章,在某些先生们的眼里恐怕就是“胡思乱想”;而那些批评名人的文章,又怎能保证不“惹是生非”?过去我们常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现如今,便是小猫的屁股,也不好随便乱摸的。不提前给自己打个预防针,怎么行?

  当然,焦先生认为“君子就该法相庄严,绝无戏言,敢说敢当,泰山崩于前,而愿负责任的脸色目光心志不稍变”,自是堂堂之论。我不知道焦先生是不是从随笔家们的“惯用伎俩”即“示谦”、“徉狂”或“调侃”中看出了中国文人的“劣根xing”(比如“作秀”或“玩世”)。苟如此,倒是要警惕的;因此,也“谨受教”

  !

  最后说“奶水”:焦先牛说“易氏奶挤得也差不多了,该喘口气上上奶了”,这很让我肃然。作家最怕的是奶挤完了还要充胖子,拿涮锅水糊弄人,那才叫“找死”,才叫“自绝于读者”呢!尽管写文章不是种庄稼,没法年年算收成,果树还有大年小年呢,不能要求作家的书本本都好,《你好,伟哥》这本书是不是就一定不如先前的文章,读者当中也有不同意见,但我还是非常感谢焦先生的提醒,一定给自己添加些糙料,以期“不负众望”。这年头,肯像焦先生这样不怕得罪人,直言不讳的人并不太多,我也不至于“不识好歹”,但同时也请焦先生多看两年。如果“喘口气”以后还是“上不了奶”,那就只能怪自己不争气,一定不死皮赖脸地写下去。

  另外也给焦先生提点意见。焦先生并没有读过《读诚记》,仅凭我答《光明日报》记者问中几句话,就得出“城市地缘决定论”的结论,未免匆忙了一点。

  如果焦先生能抽空读读那几本书,再做批评,是不是更好?

  附录一

  谁是“伟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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