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04:青春志_易中天【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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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脸蛋令千舰齐发,

  烧毁了特洛伊高耸入云的城塔。

  但,荷马始终没有告诉我们海伦的模样。我们只知道,当希腊联军直bī城下时,特洛伊元老院里吵成一团。该不该为这样一个女人赔上身家xing命,跟阿卡亚人血战一场?不少人认为不该。一个白胡子老头甚至怒火中烧地说:gān脆把那妖jīng扔进海里得了!

  也就在这时,海伦披着一袭长纱无意间从会场边款款走过。爱琴海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洒落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勾勒出那摄人魂魄的容貌和线条。所有的男人都屏住了呼吸,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最后,当老头子们缓过神来时,元老院的决议是:为女神而战,虽死无憾!

  夏姬的“杀伤力”,也差不多。1

  夏姬跟海伦十分相似,又有所不同。海伦是传说人物,记载于荷马史诗;夏姬是历史人物,生活在chūn秋时期。关于夏姬的可靠史料,在《左传》。但,跟荷马一样,左丘明也没有描述夏姬的长相,我们只知道她有过很多男人。到底有多少,没人能准确说出。坊间所谓“三为王后,七为夫人,九为寡妇”的说法,是靠不住的。这种演绎,明显带着羡慕嫉妒恨,以及伪道学的真下流。

  同样,也没人知道她靠什么征服男人。天使脸蛋?魔鬼身材?勾魂媚眼?chuáng上功夫?或许兼而有之。反正,夏姬在这方面天赋极高,且经验丰富,也名声在外,堪称“xing感女神”。于是上至国君,下至大夫,这些妻妾成群的男人,只要一看见她就眼睛发直,变成正在发qíng的公狗。

  这样的女人,是“尤物”。

  尤物是可以改变世界的,至少可以左右她的男人。

  这是一位老太太的观点。这位老太太,是晋国大夫叔向的母亲。时间,是在公元前514年。当时,晋国的国君做媒,要叔向娶夏姬的女儿为妻,老太太坚决反对。反对的理由,就是“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意思也很清楚:一个女人如果xing感美丽,那就是尤物。尤物是会惹是生非的。如果她的男人没有大德大义,事qíng就麻烦了。

  表面上看,晋国老太太的话没有错,夏姬确实弄得国无宁日。她嫁到陈国,陈国因她而亡;嫁到楚国,楚国内讧不止。在她五十岁以前,跟她有过xing关系的男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不是身败,就是名裂,甚至死于非命。结果最好的也是英年早逝,没享过几天福。

  这确乎是“祸水”。

  其实夏姬惹的祸,跟海伦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特洛伊城沦陷后,居民遭到大规模的杀戮和蹂躏。其他女人都成了战利品,要么做苦力,要么做xing奴。只有海伦,安然无恙地回到斯巴达,回到了丈夫的身边,再次成为人间最美丽的女王,坐在铺着金毛毯的椅子上安享尊荣。无论是jiāo战的哪一方,也无论是战前还是战后,没有任何人指责她怨恨她,反倒对她百般呵护和安慰。同样,也没有人谴责和嘲笑阿卡亚人和特洛伊人做了蠢事,不该为一个女人作出牺牲。对此,《伊利亚特》第三章的解释是:因为海伦就像绝世的女神一样美得令人敬仰。

  夏姬得到的待遇却相反。《左传·昭公二十八年》说:甚美必有甚恶——最美丽的就是最丑恶的。一个女人如果漂亮得像夏姬那样,一定不是好东西。上天既然把所有的美丽都集中在她身上,那就肯定是要让她gān坏事。这虽然是那位晋国老太太的观点,却未必没有代表xing。

  于是,我们很想问个为什么。

  郑国女孩

  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郑灵公的妹妹,郑国公主,姓姬。因为嫁给了陈国大夫夏御叔,所以叫夏姬,也就是“陈国夏氏氏族的姬姓媳妇”。

  这很有点意思。

  事实上郑国和陈国,是当时诸侯列国中最风流的。本中华史第三卷《奠基者》提到的“中国qíng人节”故事,就发生在郑国。那首“东周版《花儿与少年》”的《溱洧》,也正好是郑国民歌。我们知道,《诗经》收入郑国民歌共二十一首,其中可以确定为qíng歌的十六首。十六首qíng歌中,描述场景的两首,男xing示爱的三首。其余十一首,都是女人向男人表达爱qíng。

  示爱是多种多样的,比如《萚兮》(萚读如拓,去声)。《萚兮》与《溱洧》的不同在于,《溱洧》的场景是chūn波浩dàng弥漫,《萚兮》的时节却是秋风落叶满天。姑娘渴望爱qíng的心,也像落叶一样翻腾回旋——

  落叶遍地,

  秋风chuī起。

  哥哥你就唱吧,

  妹妹我跟着你。2

  是啊,爱,并不分chūn秋。而且只要心动,郑国的女孩子就会说出来。说,有委婉的,也有搞笑的,比如《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

  隰有荷华(隰读如席)。

  不见子都,

  乃见狂且(且读如居)!

  翻译过来就是——

  山上有棵扶苏树,

  池中有株玉莲花。

  不见心中美男子,

  撞上个轻狂坏娃娃!

  这就是调侃了。

  实际上,狂且、狂童、狡童等等,都是昵称,因为“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子都,则是当时帅哥美男的代表,相当于“大众qíng人”。因此这诗也可以这样翻译——

  山上有棵扶苏树,

  池中有株玉莲花。

  不见子都美男子,

  撞上个欢喜俏冤家!

  但,俏冤家也好,坏娃娃也罢,其实都是心上人。一旦满心欢喜,郑国女孩的表达还可能更加火辣,比如《褰裳》(褰读如迁)——

  你要真有爱,

  卷起裤腿过河来。

  你要不爱我,

  难道我就没人爱?

  你这傻瓜中的傻瓜,呆!3

  原文,是“狂童之狂也且”。

  好一个“狂童之狂也且”!看不上我?告诉你,本姑奶奶还不稀罕!

  这是怎样的郑国女孩!

  然而有过恋爱经验的人都知道,女孩子所谓“不稀罕”,其实往往是“很在意”,否则犯不着说出来。谁要是当了真,谁就是犯傻。

  当然,也有直说的,比如《子衿》——

  青青的,是你的衣领;

  悠悠的,是我的痴心。

  就算我没去找你,

  你就不能捎封信?

  就算我没去找你,

  你就不能来亲亲?4

  呵呵。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由此可见,郑国女孩的怨恨、解嘲、戏谑、闹qíng绪,都因为爱得太深。思念之切,即生抱怨。抱怨,就撒娇。比如《狡童》——

  那个坏小子,

  不跟我说话,

  害得我饭都吃不下。

  那个臭小子,

  不跟我吃饭,

  害得我觉都睡不安。5

  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事的结果如何,不知道那坏小子后来是不是跟这女孩吃饭说话,或者gān脆就各奔东西。但失恋的事肯定经常发生,比如《东门之墠》(墠读如扇)中的姑娘。她跟自己暗恋的对象几乎天天都能见面,只是那男孩对她无动于衷。这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她的qíng歌也就唱得惆怅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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