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苏秦设赌局,张仪设骗局。
张仪所设之最大骗局,在公元前313年。这时,虽然苏秦已经去世,合纵却仍然是秦国的心头之患。于是张仪出使楚国,实施对合纵的破坏。
要破坏其实很容易。因为六国的合纵,原本是各自的利益所使然。利,可以让他们合,就可以让他们散。张仪的办法,是向楚怀王许诺,只要与齐国绝jiāo,他便请求秦王割让土地六百里,作为答谢。
这话一听就不靠谱,楚怀王却喜出望外,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有人提醒他慎重考虑,他却得意洋洋地说,闭上你的嘴巴,等着看寡人拿地!
然而张仪一回国,便称病不朝,闭门谢客。楚国的使节苦苦等了三个月,却半点动静都没有。楚怀王又自作聪明,认为是秦国还不相信自己的诚意,于是派人北上rǔ骂齐宣王。宣王无故受rǔ,勃然大怒,立即与楚绝jiāo,与秦连横。消息传来,张仪的“伤病”也马上就痊愈了。
张仪对楚使说:臣有采邑六里,愿奉献给大王。
楚使说,下臣谨奉敝王上之命,前来接受贵国割让的土地六百里,没听说是六里。
张仪答,臣也没听说是六百里。
楚怀王这才发现是上当受骗了。怒不可遏的怀王再次不听劝阻出兵伐秦,结果被秦齐联军打得落花流水,只好割让两座城邑与秦国议和。
这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秦国这时最感兴趣的,是楚国的黔中,因此提出用武关之外的土地来jiāo换。楚怀王说,我不要地,只要张仪。贵国要黔中,拿张仪来换。
秦惠王很为难。
张仪说,既然楚王一定要臣,臣去楚国就是。
惠王说,楚王对先生恨之入骨,先生此去怕是危险。
张仪说,秦qiáng楚弱,众所周知。臣奉秦命使楚,那楚王怎敢加害于臣?就算他一定要把臣杀了,能以一人之命而换得黔中,也正是臣下最大的愿望。
于是张仪呵呵一笑,满不在乎地去了楚国。这一回接待他的,就不是上次的豪华宾馆,而是监狱。
张仪还是不在乎,因为反正有人救他。
救张仪的,是楚国大夫靳尚。这是张仪早就安排在楚国的线人。办法,则是通过怀王的宠妃郑袖做工作。
靳尚对郑袖说,你快要失宠了,知道吗?
郑袖问:为什么?
靳尚说,因为秦王要用很多美女来换回张仪。
于是郑袖天天在怀王那里哭哭啼啼:人臣各为其主而已,张仪有什么罪?我们该给的地还没给,人家就把人送来了,对大王还不够尊重吗?张仪一死,秦王必怒,请让臣妾母子避难江南,以免成为秦军砧板上的鱼ròu。
结果是,张仪从监狱搬回了宾馆。
看来,张仪能骗,也敢赌。
搬回宾馆的张仪说服了楚怀王连横,然后又出使山东各国,先后搞掂韩襄王、齐宣王、赵武灵王、燕昭王,这时秦惠王却去世了。接班的秦武王原本就讨厌张仪,朝中大臣更群起而攻之。五国见张仪失宠,又纷纷由连横变成合纵。张仪不但功亏一篑,还生死未卜。
这一回,张仪只能自救。
张仪对秦武王说,齐王最痛恨的人就是臣。臣在哪个国家,齐就要攻打哪个国家。因此臣请求去魏国。
秦武王就把张仪送到魏国,齐军也果然伐魏。张仪却派自己的家臣冒充楚人出使齐国,对齐王说:王上不是痛恨张仪吗?为什么要这样保护他呢?
齐王莫名其妙:寡人怎么保护张仪了?
冒充楚使的张仪家臣说,因为张仪到魏国,是去做诱饵的。贵国与魏国鹬蚌相争,秦国就能渔翁得利啊!
结果齐王撤军。
张仪逃过一劫,楚国却万劫不复。张仪死后十年,楚怀王被秦昭襄王骗到武关,又被劫持到咸阳,最后客死在秦国。楚怀王死后七十三年,秦灭楚。
事后有人问孟子:张仪可以算是大丈夫吧?一怒而天下惧,安居而天下息。孟子说,这怎么能叫大丈夫?居于仁,立于礼,行于义,富贵不能yín,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那才叫大丈夫!2
没错,张仪确实不能叫大丈夫,只能叫大骗子。
但,张仪是骗子,并不等于别人也是;张仪不是大丈夫,也不等于别人就不是。
比如冯(读如欢)。3
食客冯
冯是穿着一双糙鞋去见孟尝君的。4
孟尝君名田文,是齐威王的孙子,父亲田婴被封为郭靖君。张仪相秦后五年,田婴去世,田文继位,号为孟尝君。孟尝君是战国四公子之首,其余三位是赵国平原君赵胜,楚国chūn申君huáng歇,魏国信陵君魏无忌。四公子的共同爱好,是把社会上闲散的士人,包括各国的逃犯都包养起来,叫养士。开养士风气之先的就是孟尝君,被养的士人则叫食客,冯就是其中之一。
冯来时,孟尝君照例亲自接待。
孟尝君问:先生远道而来,有什么要教导田文的吗?
意思很清楚,是问冯有什么本事。
冯却回答:君上好客,在下又穷,因此前来投靠。
这意思也很清楚:本人什么能耐都没有,就是来混饭吃的。于是孟尝君安排他住在传舍(下等宿舍)。
十天后,孟尝君向管事的问冯的状况。管事的回答说,冯先生确实太穷了,穷得只剩下一柄剑。每天,他都弹着那剑唱:“长铗(读如夹,剑或剑把)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就让冯搬到幸舍(中等宿舍),有鱼吃。冯还是不满意,又弹着那剑唱:“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孟尝君又让他住代舍(上等宿舍),出入有车。谁知冯并不领qíng,又弹着那剑唱:“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这就未免有些过分,所以孟尝君心里很不高兴。不过,不高兴归不高兴,对冯还是款待如故。
冯却继续让孟尝君不高兴。
一年后,孟尝君因为财政困难,需要有人到封地薛邑去处理债务。薛邑的人大多很穷,这事并不好做。下等宿舍管事的就说,住在上等宿舍的那位冯先生,样子看上去能言善辩,年纪又比较大,派他去很合适。
孟尝君便把冯请来,问他能不能走一趟。
冯说:诺。
可是冯到了薛邑,却把收来的十万利息拿去买酒买ròu,请那些欠债的人吃饭,还自作主张,免除了其中一部分人的债务。
孟尝君闻讯,把冯召回,追问有无此事。
冯说,有。如果不摆宴席,他们就来不齐,臣也就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经济状况。至于哪些人的债券一把火烧掉,臣是核对过的。有还贷能力的,臣已约定了时间。
孟尝君说,田文由于自不量力,门下食客三千,入不敷出,捉襟见肘,这才请先生去收债。先生这样做,田文的钱还收得回来吗?
冯说:还不起钱的,再给他十年也还不起,反倒要欠更多的利息。他们最后的选择,只能是逃亡。那样,君上的钱还是收不回来,却要背bī债的恶名。大家都没好处的事qíng,为什么要做?现在,我们烧掉的只是永远都收不回的虚账,换来的却是君上仁厚爱民的美誉,不好吗?再说了,臣下临行前,君上吩咐买些家里缺的东西回来。君上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缺的不就是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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