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17:大宋革新_易中天【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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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香飘逸,汤花轻溅,水雾朦胧,这是什么境界?

  原图为山西汾阳金墓壁画,画面中右侧人物所执即为茶筅。据《中国古代物质文化》临摹图。

  宋代瓷器的境界。

  似乎不必细细讨论五大名窑或八大名窑,宋瓷的成就毋庸置疑。它甚至和宋词一样成了专有名词。人们只要提起词或瓷器,首先想到的就是宋。也就是说,这两种艺术样式在宋代都达到了自己的顶峰,让后世无法企及。

  实际上宋词与宋瓷也不乏相似之处,那就是与唐诗和唐三彩相比,态度更平和,而工艺更考究。比如景德镇瓷器的要求,就是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罄。瓷器艺术典雅古朴、澄明浑然、细洁莹润、包容自在的美学风格,在宋瓷那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爱不释手。[66]

  关键,还是审美态度。

  跟宋词一样,宋瓷的风格也是多样的。虽然总体上可分为青瓷、白瓷和黑瓷三大体系,实际上却jīng彩纷呈,或灿若朝霞,或碧似湖水,或凝如羊脂。有诗为证:

  宋代瓷器青白黑,兼重釉质与釉色。

  均窑釉厚海棠红,定窑胎薄象牙白。

  弟窑光照梅子青,哥窑断纹如冰裂。

  汝窑雨过正天晴,官窑托出chūn江月。

  更喜景德镇中炉,世界瓷都成一绝。[67]

  这首诗,要用古韵读才有味道。

  但,尽管宋瓷是人间最美的器物,却并不高高在上或拒人千里之外,反倒多为生活用品,同时又极具内涵。这就只能用时代jīng神来解释了。也就是说,宋有着与唐完全不同的人生态度和追求,那就是:世俗、平和并雅致地活着。

  这样看,全国都是景德镇。

  的确,宋人比唐人更享受生活,尤其是士大夫。唐代的诗人会借着酒劲,唱出建功立业的豪qíng壮志、怀才不遇的满腹牢骚。宋代的词家却不一样,哪怕官场失意,也照样与三五友人围炉品茗,参禅论道。拍案而起,击节而歌,恨不能“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也有,但要到靖康之后。[68]

  即便到那时,也“直把杭州作汴州”。[69]

  这就是宋给人的初步印象:无病呻吟的文人词,一碰就碎的细瓷器,宁静悠闲的山水画,琢磨不透的禅,以及需要细细品味的茶。与汉和唐相比,宋显得文质彬彬。

  能表现出雄风的,似乎只有刺青。

  但这是不全面的。即便宋词,就并非只有柳永、晏殊和欧阳修,也有苏轼、陈亮、辛弃疾。何况宋代还有当时世界上最发达的兵器工业,岂能只是英雄气短,儿女qíng长?

  实际上,宋文明是一个极为兼容的复合体,或者相当和谐的矛盾体。仅以词而言,便豪放与婉约并存,典雅与俚俗兼有。展示于瓷器,是既有流光溢彩如均窑,又有含蓄莹润如汝窑。表现在舌尖,则既有美食,又能品茶。难怪他们的城市既是田园的,又是市井的;既有勾栏瓦舍,又有数不清的书店,以及可以清修的寺院和高耸入云的宝塔。

  宋,大雅大俗。

  那么,究竟是怎样一伙人,又通过什么样的方式,缔造了这样一个王朝和时代?

  [59]请参看本中华史第十四卷《禅宗兴起》。

  [60]据史卫民《元代社会生活史》。但《旧唐书·李珏传》中已有“茶为食物,无异米盐”的说法,也可以说茶在唐代即已普及。今注于此,供读者参考。

  [61]此事相当复杂,一言难尽,请综合参看李斌城等《隋唐五代社会生活史》,朱瑞熙等《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史卫民《元代社会生活史》,(日本)冈仓天心《茶之书》,(日本)小岛毅《中国思想和宗教的奔流》。

  [62]所引见陆游《临安chūn雨初霁》、《书愤》。

  [63]陆游《剑门道中遇微雨》。

  [64]所引为范成大《夏日田园杂兴》其八。

  [65]见朱瑞熙等《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史卫民《元代社会生活史》,李jīng耕、袁chūn梅《宋代茶词探胜》,苏轼《西江月·茶词》。

  [66]请参看《辞海》艺术分册,吴良忠《中国瓷器》。

  [67]此诗为本书作者所作。

  [68]所引词句见岳飞《满江红》。

  [69]所引诗见林升《题临安邸》。

  第二章

  新政权

  陈桥兵变

  缔造大宋的是一伙军阀,头子叫赵匡胤。

  赵匡胤就是宋太祖,而军阀总是被文人看不起。太祖征伐南唐时,后主李煜派了文臣徐铉(读如炫)去见他。徐铉以为文化可以抵抗武化,竟吟颂起李煜的《秋月》来。

  太祖哈哈大笑:这种酸溜溜的文人腔,朕可看不上。

  徐铉反唇相讥:想必陛下更有佳作。

  宋臣全都变了脸色,太祖却不紧不慢:朕戎马一生,不大吟诗作赋。有次喝醉了酒,睡在田野里。一觉醒来,只见明月当空,两句诗便脱口而出。徐卿愿意听听吗?

  徐铉说:愿闻其详。

  太祖朗声吟出:未离海底千山暗,才到天中万国明。

  徐铉五体投地。[1]

  李煜也很快就光着膀子向宋军投降。作为战俘的他被带到开封以后,曾经以极为沉痛的语气回忆了当时qíng景: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2]

  这当然很有戏剧xing。

  赵匡胤的称帝建国,就更是。

  那是建隆元年(960)正月初四的黎明,睡梦中的赵匡胤突然被弟弟赵匡义和幕僚赵普叫醒。当时,他的职务是五代最后一个中原王朝后周的殿前都点检,也就是皇帝亲兵的总司令,此行的任务则是抵抗契丹入侵。但,他头天晚上刚刚走到周都开封四十里外的陈桥驿,第二天就出事了。

  被惊醒的赵匡胤走出驿门,只见三军将士金盔铁甲明火执仗,喧哗之声倒海翻江。他们拔出刀来高声喊道:愿奉太尉为天子!然后不由分说便将huáng袍披在赵匡胤身上,再拜倒在地,山呼万岁。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陈桥兵变。[3]

  从此,huáng袍加身便成了称帝的代名词。

  但,此案可疑。

  首先是时间。兵变之后,军队当天就回到了开封,后周留守的官员们也当天就承认了政变,并在huáng昏时排出了新政府的组成名单。赵匡胤更是毫不客气,当天晚上就在崇元殿登上皇位,并于次日宣布改元改国号,大赦天下。[4]

  所有事qíng一天搞掂,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其次是过程。

  事实上陈桥兵变之后,赵匡胤和他的部队在名分上就成了反政府武装力量。然而他们进入开封城,却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赵匡胤也如同上班似地回到官署,尽管在见到宰相范质时哭了一鼻子。总之,事qíng非常顺利,一个翰林院的官员甚至当场就从袖子里掏出了后周恭帝的让位制书。[5]

  奇怪,这文件哪来的?

  恐怕跟那来路不明的huáng袍一样可疑。

  更可疑的是,之所以有陈桥兵变,是因为赵匡胤要率军抵抗契丹入侵。既然如此,他称帝之后就该另选统帅并进行部署。可惜没有。契丹和勾结契丹的北汉也不见踪影,据说是自行遁逃,原因不明,也没人深究。[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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