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革谦虚地说,我没有什么代表作。我哪有代表作呀!谈不上,谈不上的!
男记者看了一下采访本,问,《高兴的迷惘》,您自己感觉怎么样呢?据我们所知,这本书出版后,影响是比较大的。许多媒体都发表了书评,可以说是好评如cháo。
皮革心想,怎么不是好评如cháo,那些书评都是我组织人写的么!但他不能这么说,也不能把qíng况和盘托出,就说这本书嘛,我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第32节:高高的树上(32)
男记者问,得意之作?
皮革打了个哈哈,说,就算是吧!
男记者问,凝聚了自己的心血?
皮革肃然答道,毕生心血。
这时,女记者cha话了。女记者笑吟吟地问,那么,其中有没有别人的心血呢?
皮革想,这问题真是问得幼稚。哪有不参考别人的研究成果就能著书立说的?就哈哈一笑说,当然有。不但有前人的,也有同行的。又用开导的口气说,学术研究嘛,谁都不可能白手起家,都只能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再前进一步。每个人都要参考别人的成果,又会被别人参考。学术者,天下之公器嘛!
女记者笑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皮革沉下脸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女记者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直接使用了别人的成果,又没有注明和说明?
皮革徒然变色:你是说抄袭、剽窃?
女记者笑吟吟地说,也可以这样理解。
皮革勃然大怒,呼地站起来说,岂有此理!你们两个到底什么意思!是来采访我,还是来审问我、诬蔑我、侮rǔ我!
女记者却不生气,仍是嫣然一笑,说,您请坐下!我们是来采访的,不是来审问,更谈不上侮rǔ或者诬蔑。半年前,我们报纸收到一封读者来信(这时男记者从包里掏出材料,放在茶几上),说他发现《高兴的迷惘》一书中,有半数以上内容和他人的著作相雷同。经过我们调查,qíng况大体属实。皮先生,您知道,现在学术界反腐败的呼声越来越高,所以我们报社也很重视这个典型案例,准备在报上发表这封读者来信,并展开讨论。但为了对读者、对当事人,更重要的是,对学术事业负责,我们想先听听您的意见。
皮革这才发现自己小看了那妞。原来她才是头,那男的是个跟班。而且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事绝非捕风捉影。但他倒驴不倒架,不肯向这两个年轻人低头。就态度qiáng硬地说,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让我说什么?现在这种事qíng多得很!谁都可以写一份举报材料,说谁谁谁抄袭,谁谁谁剽窃,你们都查去?你们爱查不查,我没什么可说的!
女记者问,难道您真的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皮革冷冰冰地说,无可奉告!
两个记者就站起来。女记者说,您有权保持沉默。但如果您想说什么,我们报纸随时都愿意提供版面,您也可以给我们打电话,这是我的名片。皮先生,告辞!
皮革说,不送!
两个记者一走,皮革就瘫倒在沙发上。
他心里很清楚:东窗事发了!第33节:高高的树上(33)
十四
高步诚知道这事,是在第二天早上。
皮革想了一晚上,决定把事qíng向高步诚和盘托出。他很明白,这事瞒是瞒不了的,也是赖不掉的。而且,看那两个记者的架势,只怕也挡不住。挡住也没用。现在信息传递多快,多方便。报纸不登,电视台不播,还有因特网、伊妹儿。说不定这事早就在网上炒得沸沸扬扬了。与其到时候被动挨打,不如早点向高步诚坦白,没准还有救。因此,一大清早,皮革就跑到高步诚那里,把头天晚上的事都说了。
高步诚一听就头大,心想这叫什么事!石敢当的事还没完,皮革又出了问题。他们两个,一个第一副会长,一个第二副会长,说起来都是学会的头面人物,不说垂范世人,也该检点自重。现在倒好,一个嫖,一个窃,这算是为人师表,还是诲yín诲盗?幸亏女副会长丝棉没出什么纰漏,要不然人家真要说我们是男盗女娼!于是就皱了皱眉头埋怨说,老皮,你是怎么搞的?
谁知道皮革的脾气比他还大,竟然直着脖子说,什么怎么搞的!你说怎么搞的!你不去问问大家,谁不是这么搞的!算我倒霉,死猫碰到了瞎耗子(皮革一激动,就把话说反了)。你看着办好了!愿意呢,就拉兄弟一把;不愿意,该gān什么就gān什么。废话少说!说完,别过脸去,也不理高步诚。
高步诚就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又叫什么事!明明是你皮革犯了错误,惹了麻烦,给我们大家丢了面子,怎么反倒理直气壮,好像立了天大的功劳没领到赏似的,还一肚子委屈?不过高步诚也没有办法。他不能不管皮革。上次石敢当出事,他是没有管。一是管不了,二来也不太想管。石敢当不是他的心腹。皮革的qíng况就不一样了。第一,皮革错误的xing质不同。平心而论,现在的学术界,不抄点别人的有几个?不抄,一年能出那么多成果?出不了那么多成果,能当教授、当博导?也就是有人被逮住有人没被逮住。所以,这事并不能怪皮革,至少不能全怪皮革。要怪,也只能怪现在的考核制度bī良为娼,再就是怪皮革运气不好。第二,石敢当是被公安局逮住的。皮革就不是。逮住皮革的是媒体,还有一个什么读者。公安局是国家机关呀!和公安局作对,就是和国家作对,当然不行。媒体又算什么呢,读者又算什么呢?更重要的是,第三,皮革是最早追随自己搞高兴学的,是高兴学真正的“开国元勋”,石敢当则不过是后来拉来撑门面的。现在他既然已经撑不了门面,那就死活由他去!但如果不帮皮革一把,就会让许多人寒心。所以,这一回,高步诚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就把金不换叫来,商量对策。
金不换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他的意见,还是找高州市委书记帮忙。第一,书记有水平有能力。上次处理石敢当问题,何等的举重若轻!第二,咱们还是他的客人,事qíng也发生在他的地面上,该管。第三,甭管什么媒体,都是党的喉舌。不听书记的,听谁的?
就打电话,找书记、市长。
谁知两个都不接。又找秘书。两个秘书都说领导忙,没时间。书记秘书还在电话那头说风凉话,说你们专家教授可以天天坐而论道,讲学术,我们书记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他得讲政治。高步诚想你们书记上次不是明明说,这段时间高州最大的政治就是开好高兴学年会吗?怎么我们现在又不是政治了呢?看来这政治也是变来变去的,不一定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就有些生气。
第34节:高高的树上(34)
金不换却发现事qíng不对。其实这个不对,他们早就该发现了。刚到高州的时候,书记市长都很热qíng。书记探望,市长宴请。开幕式上,四套班子的一把手全部到齐,晚上又是宴会又是舞会。后面两天,虽然书记市长不来了,但市委秘书长赵、政府秘书长钱、人大秘书长孙、政协秘书长李,却在吃饭时轮流作陪。现在,不但书记市长找不到,赵钱孙李也都不见。金不换就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qíng得罪了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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