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男人和女人_易中天【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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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还可以退一万步说,即便责任是慈禧一个人的,那么,满朝文武,凤子龙孙,成百上千的男人,都拗不过一个女人,不也挺窝囊的么?

  更窝囊的是,中国的男人,不但往往难以负起保护女人的责任,而且有时还要把保家卫国的责任,也都一古脑儿地推给女人。什么“穆桂英挂帅”,“佘太君挂帅”、“十二寡妇征西”,全是打男人耳光的“好戏”。

  不可将“杨门女将”与“木兰从军”相提并论,以为那都是“歌颂了中国妇女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jīng神”。木兰从军是女扮男装。一同上阵厮杀的,仍都是男人。杨门女将给人的感觉,却似乎是男人都死光了,非“十二寡妇征西”不可。

  事实上,在国难当头、兵临城下之际,男人不如女人的事,也不止一件两件。比如《红楼梦》第七十八回讲到的林四娘一事便是。林四娘是恒王身边的一个美女,恒王战死后,“青州城内,文武百官,个个皆谓:‘王尚不胜,你我何为?’遂将有献城之举。”反倒是“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的林四娘,率女兵出城,与敌决一死战。所以宝玉的词便愤而叹曰:“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这是问得极好、极沉痛,也极有深意的一句,可惜贾政之流并未听懂。

  当然,“穆桂英挂帅”也好,“林四娘杀敌”也好,都只是个别的特例,但它们反映出来的文化心理,却值得深思。这么多年过去了,有几个人曾像宝玉那样作过反省,问过“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的问题呢?几乎没有。多数的男人,不是像贾政那样,把这些故事当做风流韵事来品评和赏玩,便是楞往上面乱贴“爱国主义”的标签,以此来掩盖文化的悲剧,这才真是令人为之扼腕的事。

  事实上,从原始时代起,男人和女人,对于自己家庭、氏族和民族的存亡继绝,就有不同的分工和责任。女人的任务,主要是生儿育女,保证族类生命的延续;男人的任务,则主要是猎取食物和保卫部落,保证族类的现实存活。可见,保家卫国,从来就是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而女人至多只是做一些辅助工作,决没有“挑大梁”的道理。如果战端一开,竟是女人主战,男人主和,或者女人上阵,男人投降,那么最终的结果,大约也就只能是女人被rǔ,男人哭脸而已。“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这个男人,是连哭,也只能对着女人哭了。

  这样的男人,哪里还像男人?

  这就难怪中国戏曲舞台上的那些男人一个个那么窝囊,那些女人都一个个那么贤能,而这些“颠倒yīn阳”的戏又居然能“颠倒众生”。道理看来很简单:那些平时充当男人保护着的女人,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些平时受尽欺凌的女人,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的“希望”;而那些不像男人的男人,则看到了自己角色错位的“合理xing”,当然大家一起来叫好。

  但,这果真很好么?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男人之(四)大老粗与小白脸

  白面书生、江湖好汉、忠臣孝子,以上三类,大体上就是中国古代文艺作品中男xing“正面形象”的主要类型。千百年来,这三类形象不断地在书本中被表彰,在舞台上被扮演,在民众中被传说,久而久之,便几乎成了中国男xing的典型代表。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qíng。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这三类男人,一类是女xing化的,一类是无xing化的,还有一类是半女xing化半无xing化的。如果他们果真是中国男xing的典型代表,则中国的男人,岂非就“不像男人”?

  幸而事实并非如此。一方面,这三类人物似乎并不能说就是中国男人的代表。比方说,占中国人大大多数的农民,他们就代表不了。另方面,生活中的文人、好汉、臣子们,大约也未必就是书本中和舞台上那样女xing化和无xing化。要言之,他们是被“说成”无xing化和女xing化的。

  然而,问题的要害也许恰恰正在这里:明明并非无xing化或未必女xing化的男人们,为什么一到了书本中和舞台上,便要被“说成”是无xing化或女xing化的呢?为什么读者和观众看了以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颇为欣赏呢?为什么千百年来人们这么说,这么演,这么看,却并无一人提出异议呢?这就只有一个结论:中国传统文化其实是倾向于赞同和欣赏,至少也是不反对男人的无xing化和女xing化的。

  要弄清这里面的奥秘和缘由,无疑是一件太费商量的事qíng。但似乎可以肯定,它很可能与我们民族文化的特质有关。中国文化大体上是一种农业民族的文化。农业较之畜牧业,缺少明显的xing特征,而农业民族也不像游牧民族或狩猎民族那样,需要男xing的攻击和冒险,毋宁说更多地还是需要女xing的忍耐和jīng细。chūn播秋收有如女人的十月怀胎,jīng耕细作有如女人的纺织fèng纫,农业民族的文化xing格是很容易倾向于无xing化女xing化的。

  长达数千年之久的封建专制主义政治制度,则可能是造成无xing化和女xing化倾向的另一个原因。我们知道,这种制度的一个特点,就是最终只承认一个人是男人。这个人就是皇帝。皇帝“乾纲独断”,是绝对的和唯一的阳刚。其他人相对皇帝而言,都必须多多少少具有yīn柔的xing质,在把皇帝“君父化”的同时也将自己“臣妾化”。事实上,当“乾纲独断”的皇帝把天下臣民都女xing化了的同时,他自己是否还能保住男xing特征,其实也成了一个问题。大清王朝最后三位皇帝连儿子都生不出一个,便是证明。

  最后,与上述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相对应的意识形态,也是无xing化和女xing化的。道家和佛家的yīn柔特征,已有不少学者说过;而儒家虽被标榜为“刚柔相济”,其实是相当无xing化的。所以,讲“忠义”的江湖好汉无xing化,爱“道德”的白面书生女xing化,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忠臣孝子们,则介乎无xing与女xing之间。

  这样一种文化传统的现代版本,就是所谓“大老粗”和“小白脸”。

  似乎很难给“大老粗”和“小白脸”下一个确切的定义。实际上,它们的文化内涵要远远超过其字面意义。“大老粗”其实并非又老又粗,“小白脸”也不仅仅只是皮肤白嫩、而且姣好。准确地说,这两个词代表的乃是两种不同的文化类型和文化倾向,其中既有传统因素,又有时代特征,既有地域色彩,又有政治缘由,很值得我们细细咀嚼一番。

  一般说来,“大老粗”的本意,是指“粗俗而不文雅”的意思。所以它原本是一个带有贬义的词汇,有时也被用来作谦词。但实际上,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人们的自称“大老粗”,早已从“谦虚”变成了“炫耀”。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自称“大老粗”。有资格自称“大老粗”的,主要是战争年代和建国革命队伍中的男xing成员。他们或者有根红苗正的出身,或者有久经考验的履历,或者有当家作主的豪气,因此有资格把一个原本带有贬义的词改造为褒义,而一个不具备上述资格的人,比方说,一个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又从末参加过革命斗争,如果也来自称“大老粗”,则显然是“自不量力”,只会引起人们的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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