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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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绾又道:“姚贾之父在大梁做看管城门的监门卒。姚贾年轻时,曾在大梁做过盗贼,如今在赵国为臣。目前知道的就这么多。”

  李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绾准备继续汇报,李斯却把手一挥,道:“不敢再劳烦王兄。知道了姚贾,其他不听也罢。”

  王绾看着李斯,见他眼神中光芒闪动,嘴角挂着奇异的浅笑。王绾一见李斯这副表qíng,就知道他一定又是想出了什么妙计。可李斯这人烧包得很,问他也是白问,不到最后关头,他是绝不会透露半个字的。王绾火辣辣地紧盯着李斯,李斯也被王绾看得很不自在,qiáng笑道:“王兄看什么?”

  王绾叹道:“你这家伙,脑袋也不比我大啊。”

  李斯和王绾说起话来,倒也并无顾忌,大笑道:“有地方肯定比你大,哈哈。”

  王绾嚷道:“不信,要不咱俩比比。”

  于是乎,两人不谈公事,只是胡乱嚼舌,兼以遍地chūn色,莺歌燕舞,一路上倒也颇是惬意。

  李斯刚到咸阳,也顾不上回家,先奔咸阳宫而来,一见到嬴政,便拜倒在地,为自己出使失败请罪。嬴政连忙扶起,道:“廷尉何罪之有。四国合纵,变出非常。廷议之时,群臣皆无以为对。寡人紧急召回廷尉,正是为此。不知廷尉可有良策?”

  李斯道:“关于四国合纵,国尉可曾说了什么?”

  嬴政摇摇头。尉缭自从担任国尉以来,行事低调,一心著书,从不对时政发表意见。嬴政也听之任之,不加qiáng求。让尉缭担任国尉,本来就是把他当菩萨供着,让他在军队建设方面发挥些余热,倒从没指望他在外jiāo上也有所建树。因此,四国合纵之事,嬴政并未曾知会尉缭。

  李斯道:“可召国尉来。”

  嬴政道:“满朝文武,廷尉为何独召国尉?”

  李斯笑道:“大王到时便知。”

  嬴政于是使人前去传召尉缭,又道:“请廷尉为寡人计谋。”

  李斯道:“诸侯之不合纵久矣。此次突然合纵,固然是由于韩国为了自救,对四国加以蛊惑煽动。但是,合纵能不能成,最关键还在一人——姚贾是也。如无姚贾之游说,合纵必不能成。臣以为,要破坏合纵,着眼点当放在姚贾身上。”

  嬴政道:“廷尉的意思莫非是……”

  李斯揣摩嬴政的口气,知道他以为自己在暗示对姚贾进行暗杀,于是摇头道:“如今姚贾主持合纵,周围必定防范森严,暗杀恐不可行。”

  嬴政叹道:“当年六国有苏秦合纵,而我秦国则有张仪连横,终使苏秦徒劳无功。姚贾,今之苏秦也,而我大秦今之张仪何在?”

  李斯道:“大王何不召姚贾,使其为秦所用?”

  嬴政有些不悦:敢qíng你李斯也只能出这样的馊主意,便冷冷说道:“姚贾正得志于六国,岂是能够召来的。”

  李斯也不着急,先给嬴政讲了个故事。当年韩国国库空虚,急需用钱。怎么办呢?于是想了个贩卖人口的主意。韩国有美人,天下绝色,诸王皆垂涎三尺,渴望据为己有。韩国向天下明码标价,三千金。如此高的价格,使得六国国君望而却步,只有秦昭王出得起,最终买下了美人。价值三千金,则其人之美,可想而知。今人习惯将女儿家称为千金,也正是由此而来。

  李斯接着说,苏秦、张仪、姚贾皆纵横之徒,有才无德,见利忘义。别人看姚贾,以为威震诸侯,一时显贵也。李斯看姚贾,却是头cha糙标,待价而沽。好比那韩国美人,价高者得之,固其理也。试问,当今天下,还有谁能比秦国更出得起价?况且,姚贾曾在大梁做过盗贼,其利yù熏心可知也。但凡稍有气节之人,是宁死也绝不忍为盗贼的。因此,只要大王能够出足本钱,何患姚贾不来?

  嬴政来了jīng神,道:“说下去。”

  李斯再道:容臣先将韩国美人的故事讲完。那韩国卖了美人,确实是得了三千金。后来昭王扬言要攻打韩国,于是韩国只得又乖乖地把三千金原封奉上,以讨好秦国。等于是,秦分文未花,白赚了一个绝世佳人。今大王召姚贾来秦,其利远不止一时也。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使姚贾为秦出使四国,则合纵可破,再令其为秦连横,则又可为秦削弱六国,割地并城,所得必远胜于大王在姚贾身上的花费。

  嬴政道:“廷尉所言固佳,寡人还是担心姚贾不来。”

  李斯道:“请国尉前来,正是为此。”说完,李斯一拍手,道,“说国尉,国尉就到。”果不其然,尉缭拄杖而入。李斯大笑,道:“又一个大梁人来了。”问尉缭道,“国尉可识姚贾?”

  尉缭不解其意,但还是答道:“老夫与姚贾同乡,算是旧识。”

  李斯简单介绍了当前局势,又道:“既是旧识,便请国尉修书,召姚贾来秦,为秦王用。”

  尉缭迟疑道:“姚贾素以苏秦自许,如今正得志于四国,意气飞扬,纵然老夫以书相召,亦必不肯来秦也。”

  李斯笑道:“国尉尽管修书。只须如此如此,即使姚贾不肯来秦,怕也是不得不来了。”

  嬴政闻言大喜,击节称善。

  【3.赵国都城邯郸】

  此时,赵国在位的是赵悼襄王。赵悼襄王名偃,比嬴政晚一年即位,但他不像嬴政曾做了八年的傀儡国王,赵悼襄王在登上王位的同时,就已经掌握了赵国的最高权力。

  所谓赵悼襄王,其中的“悼襄”二字是谥号。谥号制度,最早是为周公旦、姜子牙二人而制定,后世见这制度是好的,于是就这样延续下来了。谥,行之迹也,即在其人死后,将他的生平提炼成一到两个字,用以概括他的一生,譬如齐桓公、楚庄王等等。

  谥法制度堪称中国之独创。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谥法面前,唯实唯真。孔子作《chūn秋》,寓褒贬于记事之中,微言大义,而乱臣贼子惧。谥法之功用,近似于此。善有善谥,恶有恶谥,人君也不能例外。在《史记正义·谥法解》里,我大致数了一下,用来谥号的字,计有一百零三个。每个字都和《易经》的卦象一样,有着对应的解释,以供对号入座。因此,一个人在他死前,就可以大致猜出自己的谥号。

  谥法对“悼”字有三解:恐惧从处曰悼,年中早夭曰悼,肆行劳祀曰悼。对“襄”字有两解: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具体到赵悼襄王身上,其“悼”当指年中早夭,即年不称志之意。其“襄”当指甲胄有劳,即征伐不厌之意。也就是说,赵悼襄王的一辈子可以这样描述:不爱和平爱战争,壮志未酬身先死。

  当然,此时赵悼襄王依然健在,而且qíng绪亢奋,准备要大展宏图。他绝不会想到,他在人世的光yīn,仅仅剩下一年。美国前总统罗斯福曾经说过,在好消息来临之前,事qíng总是越变越糟。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反过来说,在悲剧来临之前,事qíng总是越变越好?也许这么说未必成立,但至少在此时的赵悼襄王身上,这种说法却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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