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听闻此计,长叹道:“秦欺燕也。秦因救燕之名,行攻赵之实。赵既灭,燕何能存?吾rǔ使命,无颜归也。”乃拔剑自杀,竟不返燕。
秦军得了理由,于是大举攻赵。桓齿与杨端和军从东郡出,王翦军从上党出,两面夹击。军qíng危急,赵王偃急召庞煖回师。
当年,赵王偃即位之初,使乐乘代廉颇为将,廉颇竟视王命为无物,公然攻打乐乘,乐乘败走,廉颇也逃亡入魏。如今,庞煖自恃名将,骄纵一如廉颇,又兼大军深入燕境,燕军羸弱,不能抵抗,燕国似乎旦夕可下。灭国之功对任何一个将领而言,都是一种终极诱惑。于是,庞煖违抗王命,拒不回师,攻燕更急。他也知道身后的赵国正在经受秦军的攻击,不过他愿意赌上一把,看谁的攻击速度更快。
庞煖这边的确是一路势如破竹,然而秦军那边的进展,却也一点都不慢。
当庞煖攻下燕国勺梁时,王翦军攻下了赵国的阏与、轑阳。
当庞煖攻克燕国的釐时,桓齿与杨端和军攻取了赵国河间六城。
当庞煖攻克燕国的阳城时,桓齿军又攻取了赵的邺和安阳两城。
如此一来,庞煖不敢再赌下去了,急忙回师南援,然而为时已晚。在秦军的顽qiáng抵抗下,庞煖收复失地的悲壮努力只能以失败告终。
光从抽象的文字叙述上,我们可能无法具体感受到秦国的战果。只有翻开地图,我们才会意识到秦国的战果究竟有多辉煌。秦国得到了阏与、轑阳,便完全控制了邯郸西边的漳水流域;得到了河间六城,则河间各城也全部归秦所有;得到了邺和安阳,则秦之兵锋距邯郸已仅百余里。经此一战,赵国的西面、南面、东面的出路都已被秦国封锁。可以说,赵国从此丧失了主动进攻的能力,只能处于被动防守的境地。
赵国之败,庞煖难辞其咎。一代名将,从此被废而不用。处置完庞煖,赵王偃仍义愤难平。他是有大志气的,他本打算利用秦国的力量,吞并燕国,从而qiáng盛赵国,积蓄力量,以便日后和秦国争霸天下。不想,便宜没占到,反而地削兵rǔ,蚀了老本。他不能原谅自己,他必须惩罚自己。自宫还是自刎,这是一个问题。
秦赵之战也给当时的国际形势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赵国本是合纵的首倡者,却率先背叛合纵,攻打同盟的燕国。且不说燕国恨之入骨,即便是齐、楚两国,也不敢再相信赵国。赵国之形象一落千丈,从此为国际孤立。相比较而言,秦国的行为虽然也不地道,但比起赵国的背信弃义,反而更容易被原谅一些。
在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中,赵王偃不多久便郁郁而死,其子迁即位为赵王。
嬴政十一年,天下大事大体如上。
第十章 再见吕不韦
【1.来信】
嬴政十二年,有一个人重又走入我们的视线。
这个人就是久违了的吕不韦。
犹记得,仅仅两年之前,吕不韦还在做着大秦的相国,权势显赫,雄视天下。只因牵涉嫪毐谋反,险些丢了xing命。好在嬴政念他奉立先王之功,加上为他说qíng者众多,这才格外开恩,只是免去其相国职务,逐回封国河南。
曾经不可一世、令行禁止的吕不韦,就这样被qiáng制xing退休。回到封国河南之后,吕不韦的生活品质仍保持着过去的奢华水准,金钱、美色、衣食、车马,依然是应有尽有,从未短缺。然而,所有这些都并不足以慰藉吕不韦心中巨大的失落和苦闷。
吕不韦很清楚是什么让他能够傲然于世、俯视众生,又是什么使他的八尺之躯变得高山仰止、莫敢仰视。
答案只有一个——权力!
有权,则为帝王师、国之相;无权,则穷谷一迂叟而已。
咸阳十年,吕不韦过惯了发号施令、定夺国事的日子。他已患上了权力依赖症。如今骤然告别这种高节奏高qiáng度的政治生活,一望无际地空闲下来,再也没有人向他汇报工作,再也没有人等待他的决定。他顿时失了目标,没了寄托,于是心境蛮荒,日夜漫长。
佳人绝色时,五陵子弟争缠头。人老珠huáng去,门前冷落鞍马稀。吕不韦虽然同样年老色衰,不过好在他是男人,而且是一个充满利用价值的老男人。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政治家,深知秦国底细,威望既高,影响又大,一旦退休,六国自然不肯放过,无不希望延揽他到本国来发挥余热。
两年来,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争相开出优厚的条件,力邀吕不韦出山。然而,对于诸侯们的盛qíng,吕不韦却一概婉拒。
到六国去发挥余热,吕不韦并无兴趣。他做过秦国的相国,在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是秦国实际上的一把手。在他看来,六国的庙太小,容不下他这尊大和尚。况且,六国的灭亡指日可待,他也没有必要拿自己的晚节为六国的覆灭陪葬。
吕不韦独独期待着咸阳的使者。
秦国,那个他倾注过所有热qíng和智慧的国度,那里有他的心血、他的丰碑。那里有一个他一手扶植上去的秦王,有一个让他爱恨jiāo织的太后。这两年来,他不曾放弃过重返咸阳的希望,也不曾放弃过重返咸阳的努力。他相信,赵姬和嬴政这对母子终会想起他的功勋,感念他的恩qíng。
然而,咸阳的道路寂寥着,咸阳的天空沉默着。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偏偏扎堆。尽管遭到吕不韦的拒绝,诸侯的车马还是一拨接一拨地光临河南,想挡也挡不住。
北宋王安石罢相,退居金陵,曾作诗曰:“穰侯老擅关中事,长恐诸侯客子来。我亦暮年专一壑,每逢车马便惊猜。”细究荆公此诗,名为存心丘壑之意,实则留恋庙堂之qíng,yù再报效朝廷,重续政治生命。
同为下野的权臣,荆公作惊猜车马之语,聊以自嘲,吕不韦却是真正地害怕诸侯派来的车马。六国的殷勤好意让吕不韦有苦难言:拜托,别再来请我了,你们是在害我啊!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你们如此频繁地光顾,叫我想不招嬴政的猜忌也难。
另一方面,每次拒绝诸侯,吕不韦都顶着巨大的压力。这压力来自他门下的三千宾客。这些宾客跟随他多年,不离不弃,图的是什么?他不得不考虑宾客们的利益。他虽然不愿出仕六国,可也不能耽误人家的前程呀。
chūn暖花开,咸阳的使者终于降临,为吕不韦带来一封嬴政的书信。信中如是写道:“君何功于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短短二十八字,看得吕不韦脸白如纸,虚汗淋漓。他冷笑着:这就是我为之苦等的消息?原来,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吕不韦久久地读着这封信。透过字里行间,他看见了嬴政那双冷酷的眼,那颗铁铸的心。
是的,嬴政全然抹杀了他的功绩,彻底划清了和他的界限。嬴政抛弃了他,像蝴蝶抛弃了蚕蛹。嬴政要将他放逐到蜀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一入蜀地,必将永不能回归。
王命当前,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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