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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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革命靠自觉。太子丹本想等荆轲自动提出前往刺杀秦王的,但看看供养荆轲已是一年有余,荆轲却仍然没有出发刺秦的打算,心中不免生疑。他倒不是养不起荆轲,只是怀疑自己如此厚待荆轲,效果会不会适得其反,使其贪图生之乐,反而不肯死?又见秦将王翦灭赵国,虏赵王,进兵至燕国南方边界,对燕国虎视眈眈。亡国迫在眉睫,太子丹恐惧不安,再也没了和荆轲慢慢周旋的耐心,乃以言挑荆轲道:“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yù长侍足下,岂可得哉!”

  荆轲见狗屠,道:“太子疑我无心刺秦,出言催促,今当急行入秦,以报太子。”

  狗屠道:“秦王深居咸阳宫中,君何能得而见之?”

  荆轲道:“轲为燕使,又持督亢之地图,诈称献地于秦,愿为藩臣,秦王必见轲。”

  狗屠摇摇头,道:“yù见秦王,须再带一人头颅入秦方可。”

  荆轲奇道:“谁人之头?”

  狗屠道:“樊於期之头。”

  樊於期本为秦将,当年随公子成蟜谋反,失败之后四处逃亡,眼下正在燕国政治避难,为太子丹所收容。

  狗屠又道:“樊於期,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於期之首,再加以燕督亢之地图,yù见秦王,易如反掌。”

  荆轲道:“杀樊将军,恐太子心不能忍。”

  狗屠厉声道:“倘太子不忍,君当往见樊於期,命其将首级拱手相送。如樊於期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何面目苟活天地之间?偷生至今,已是邀天之幸。”

  荆轲与狗屠意气相jiāo,对其底细却并不了解,见狗屠音声激烈,似与樊於期有深仇大恨,正待开口相问,狗屠却也自知失态,又改口道:“王翦领数十万大军,屯于燕国南方边境,所为何来?王翦刚刚灭赵,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并吞燕国。秦王要的,是整个燕国。区区督亢之地,恐怕秦王不会放在眼里。秦王轻恩重怨,有仇必报,是以才会在攻破邯郸之后,尽坑当年仇家。秦王深恨樊於期,知君持有其首级,必yù亲眼一见为快。君此番入秦,路途遥远,往返至少一年半载。如只带督亢地图,而又见不到秦王的话,到那时候,就算想再割樊於期的人头,怕也是来不及了。”

  荆轲于是见太子丹,请樊於期之人头。太子丹道:“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荆轲知太子不忍,遂私见樊於期,道:“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之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

  樊於期仰天太息流涕道:“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道:“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道:“为之奈何?”荆轲道:“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刺其胸,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凌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扼腕而进道:“此臣之日夜切齿拊心也,乃今得闻教!”于是自杀。

  至此,荆轲的行装只差最后一样——凶器。太子丹以百金购得赵人徐夫人匕首,以毒药淬之。为确认匕首的杀伤力,又拿活人来做试验,果然见血封喉,中者立死。太子丹有门客秦舞阳,十三岁便开始杀人,号为勇士,被任命为荆轲的副手。

  出发的日子到了,荆轲为等待狗屠迟迟不行。太子丹以为荆轲临时反悔,于是激将道:“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

  荆轲怒,叱太子丹道:“何待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qiáng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

  易水之畔,太子丹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着白衣冠相送荆轲。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闻者皆垂泪涕泣。荆轲顾谓高渐离道:“想当年,你我三人取乐燕市,今狗屠不至,使我心痛惜。”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嗔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西去,终已不顾。

  暮色深沉,远山之上一人独立,正是荆轲苦等不来的狗屠。狗屠目送荆轲没入地平线,仰天叹道:“成蟜公子,浮丘伯已取樊於期人头,以惩其当年背叛公子之罪。荆轲此行刺杀秦王嬴政,如能成功,则公子大仇得报,当可含笑于九泉,浮丘伯也不负公子知遇之恩也。”

  【4.刺秦】

  从燕国到秦国路途遥远,等荆轲一行出现在咸阳街头时,已是嬴政二十年的光景了。荆轲和他的同伴皆是燕国特选的健儿勇士,无不意气风发,姿态豪迈,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赞叹不已。

  然而,片刻的风光之后,等到了驿馆一安顿下来,却又开始发愁了。在燕国的地界,他们可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想要见谁,只是一句话的事。可这里是秦国,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人在乎他们是谁。荆轲在驿馆住了十多天,依然没有等来嬴政的召见,心中大为愤懑:果然是弱国无外jiāo。如果今天是燕qiáng而秦弱,看你嬴政还敢怠慢于我!

  消极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荆轲于是托关系,走后门,求见嬴政宠臣中庶子蒙嘉,以千金相贿赂,请他帮忙在嬴政面前代为说项。

  蒙嘉乃是蒙骜之子,蒙恬之叔父,虽是名门之后,在金钱的诱惑下却也无异于常人。他一寻思:只消给荆轲递句话就能得到千金重酬,何乐而不为呢?况且荆轲带来了樊於期的人头,又献上燕督亢之地图,这两份厚礼,嬴政也一定会笑而纳之。总之,这是一笔两头都能讨好的买卖,蒙嘉于是应允。殊不知,他以为他在给嬴政帮忙,却反而成了荆轲的帮凶。

  蒙嘉面见嬴政,道:“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原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嬴政闻言,果然大喜,乃朝服,设九宾,在咸阳宫接见荆轲。

  荆轲和秦舞阳二人从宫门进入,穿过层层院落,越走地形越高,宫殿也越巍峨。执戟武士,甲胄鲜耀,对排而立,两戟相jiāo,拦住去路。二人经过之时,武士渐次分开双戟,同时伴以声声大喝。这一段长路走下来,荆轲依然神色自如,而号称浑身是胆的秦舞阳却已是色变腿软,气喘吁吁。

  进入咸阳宫正殿,但见秦国官吏云集一堂,对二人冷眼相看。这些官吏,单拎出来的话,个个都是随便跺一跺脚,便可以让大地抖三抖的主,其威严不问可知。然而,这所有人的威严加起来,也比不过高高在上的嬴政。嬴政雄踞宝座之上,光耀如日,面似寒冰,令人望而生畏。

  侍臣高声道:“燕使上殿觐见。”

  秦舞阳一路积累的恐惧在此时爆发,面白如死人,满头是汗,振恐不安。侍臣劈面大叫:“使者为何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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