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秦国日夜用兵于韩、赵、魏、燕、楚,齐国袖手旁观不说,每当秦灭一国,还会遣使入秦称贺。等齐国见五国皆灭,睡狮这才惊醒过来,意识到大祸即将临头:当秦灭韩、赵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说话;当秦灭魏、楚的时候,我同样没有站出来说话;当秦灭燕、代的时候,我还是没有站出来说话。如今秦国要灭我齐了,这才悲哀地发现,已经没有人可以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秦国大兵压境只是早晚的事,何去何从?齐国文武诸臣,有主战的,有主降的。主战的以即墨大夫为代表,见齐王建,道:“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yù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
齐王建虽然没主意,也本能地觉得这话不靠谱,因此不听,只是发兵守住齐国西界,断绝与秦国的一切官方及民间往来,能拖一天算一天。
嬴政二十六年,王贲率大军从燕南攻齐。齐军承平四十余年,不被兵革,安于无事,从不曾演习武艺,哪里是身经百战的秦军的对手!王贲大军由历下、淄川径犯临淄,所过长驱直捣,如入无人之境。齐王建困守于都城临淄,做着最后的顽抗。秦使陈驰入见齐王,许诺只要归降,秦将封以五百里之地,犹不失为一方诸侯。齐王建本没有主意,于是开门纳降,秦兵卒入临淄,民莫敢格者。齐国就此灭亡。
秦国果然守信,封赏齐王建五百里之地。不过这五百里之地却是在太行山间的共城,四围皆是松柏树木,绝无人烟。齐王建宫眷数十口,茅屋数间,衣食不继,幼子中夜啼饥,齐王建凄然起坐,泣下不止。不数日,齐王建饿死,齐人闻讯,哀其不幸,复又怨其偏听jian人宾客以致亡国,为之作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齐国既灭,天下一统。时为嬴政二十六年,即公元前221年。这一年无疑是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最无法忘怀的年份之一。这一年,一个庞大得让人望而生畏的帝国在中华大地诞生。这个神话般的秦帝国,威名远扬,惊骇异邦。秦(Ch'in)由此成为英语“中国”(China)及各种非汉语中其他同源名称的原形。例如:“Thinai”和“Sinai”作为中国的名称,便已出现在公元一、二世纪的希腊和罗马著作当中。
而对帝国的子民而言,他们的第一感觉则是:战争终于结束,这该死的战争,终于他妈的结束了。延续两百余年的战国时代,战役数千,死者百万,又有几个家庭能够幸免于难?父战死在前,子战死于后,弱女乘于亭鄣,孤儿号于道路。老母寡妻,昼思夜哭,战场千里外,不得收骨ròu。
结束了,都结束了,灾难深重的中国大地暂时得以喘息。正如每个新生儿都代表着上帝对人间的祝福,新帝国的诞生也带给了民众无限的想象和希望。他们也不得不想象,不得不希望。缥缈而无qíng的命运,几曾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上?
再说李斯,自他提出统一天下的构想,到天下真的统一,已过去了二十三年的时间。少年子弟江湖老,李斯从一个三十三岁的青年,变成了一个五十六岁的中年。他庆幸着,庆幸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梦想成真。他激动着,虽然即将步入暮年,但他人生的第二段征程才刚刚开始,而这第二段征程必定比第一段更辉煌、更灿烂。
作为新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嬴政时年三十九岁。年轻的他业已实现了从未有人实现过的伟大事业,帝国的版图几乎包含了所有已知的疆域。盘古开天辟地,仿佛是专为他一人而开辟。他已超越了所有人,而在他的余生,他只剩下一件事可做——超越自己。
烽火散尽,江山有待,帝国的巨舰等着嬴政和李斯的驾驭。他们将如何前行?
第十四章 帝国的初夜
【1.始皇帝】
故事讲到这里,如果由安徒生先生来续写的话,相信他会用一句“从此,国王嬴政和他的子民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来结束全文。然而真实的历史绝不会如此美满,所谓好戏在后头,故事才刚刚开始。
正如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句所言:“刀剑他唱着死亡之歌,但他唱不出镰刀的收获。”绝世的武功固然可以用来征服天下,却不能用来治理天下。新的帝国如同一张白纸,充斥着无限的可能和诱惑,在挑战着嬴政,挑战着李斯,等待着他们作出最终的解答。
幸运的是,嬴政和李斯不用像今天的执政者那样,需要面对诸如能源危机、温室效应、核武竞赛、恐怖主义、全球经济一体化等等复杂问题。不幸的是,他们所走的乃是一条亘古未有的道路,没有先例可以参照,没有前人可以指引,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刚建成的帝国大厦在考验着他们的政治智慧和历史远见。
对此,嬴政无疑早有准备。统一伊始,他便祭出了一连串娴熟的组合拳,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那么,他的第一拳将击打在什么地方?
曾经,子路问孔子道:“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以何事为先?”孔子答道:“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嬴政的想法正与孔子暗合,他的第一拳便是要为自己正名。我既已取得了神迹般的伟大功绩,超过了古往今来的所有君王,那么,一切旧有的君王称号都已经不能匹配于我,必须另拟新的帝号,使之配得上这空前的帝国,配得上这空前的我。
于是,嬴政颁下诏书,征求新的帝号。而此一诏书也是写得大有讲究,虽只下达到丞相、御史等诸大臣的级别,嬴政却让它发挥出了《告全帝国子民书》的作用。
诏书开篇便云:“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已而背约,与赵、魏合从叛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寡人以为善,庶几息兵革。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背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叛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yīn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yù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
此为罗列六国罪状(除燕国之外,其余皆有qiáng加之嫌),封天下之口,qiáng调秦取天下的正义xing,而六国的灭亡则纯属咎由自取——寡人何尝想灭六国?寡人是无辜的,寡人是被bī的!
如此之后,方才步入正题,道:“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bào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
群臣接诏,自然不敢怠慢。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等人商议良久,然后联名上书作答。
这封书同样写得大有讲究,开篇如是说:“昔者五帝地方千里,然其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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