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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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丘伯收剑入鞘,冷声道:“某正yù请教将军。将军不在咸阳城内,来此荒山野岭作甚?”

  樊於期怒道:“汝胆敢讽刺于吾?”说完又来砍浮丘伯。浮丘伯只得拔剑迎住。一百个回合之后,两人不觉力尽,皆住下喘息。

  浮丘伯道:“如此说来,将军业已举事?”

  “废话。按照当日之约定,长安君此时应率十万大军,兵临咸阳城下,和樊某里应外合才是。我问你,长安君何在?十万大军何在?”

  “看来,将军举事不成?”

  “哼,你说呢?”

  “将军举事之时,华阳太后、昌平君、昌文君可有附和?”

  樊於期怒哼一声,道:“先生当日曾亲口说过,一旦举事,宗室必顺起响应。然而樊某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樊某在咸阳城中孤立无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侥幸逃脱,一家老小却已滞留城中,只怕凶多吉少。先生负我!长安君负我!”

  浮丘伯道:“将军且息怒。某与将军已是同舟之人,一荣俱荣,一败俱败。某急急赶回咸阳,正yù告知将军,秦王已有所觉察。长安君和十万大军,正为王翦和桓齿所困,不敢轻动,非有意辜负将军,实不能也。”浮丘伯忽又想起一事,连道奇怪,“纵然秦王怀疑长安君有夺位之意,却也万不会对将军有所疑心。天下皆以为将军和长安君有不共戴天之仇,谁又能料到,所谓夺妻之恨,只是演给世人看的双簧而已。将军职为中尉,掌京师治安、警卫国都,手中兵马,皆是秦军菁华。将军骤然举事,直杀咸阳宫,猝不及防之下,秦王必一举可擒获。某所不解,将军何以溃败如此之速,直沦落得单人匹马,仓皇奔逃?”

  樊於期苦笑道:“先生jīng心设计的苦ròu之计,早已被人识破,樊某举事,秦王早有准备。樊某知己而不知彼,焉得不败。”

  浮丘伯惊问:“苦ròu之计,谁人识破?”

  “客卿李斯。”

  “李斯?”浮丘伯脸上露出古怪的神qíng。李斯,我原以为你只是làng得虚名而已,没想到,你终于出手了。浮丘伯又对樊於期道:“此地不宜久留。且先与长安君聚合,再图良策。一路上,将军也正好将举事始末一一道来。”

  【2.一夫当关】

  关于樊於期的咸阳宫造反半日游,当时的真实qíng况是这样的。

  樊於期率三千jīng兵,带着华阳太后和成蟜的手令,一大早便直冲咸阳宫而来。咸阳宫前,只守着十来个郎官。樊於期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上前便是砍翻。就这样,连闯两道门,都未碰到任何够分量的阻碍。樊於期心里嘀咕:不是吧,这造反也忒容易了些吧?

  然而,在闯第三道门时,樊於期看见了一个人。

  是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站在门正中央的人。

  他就那么笔直地站着,脸上的表qíng似笑非笑,却自有一股力量,让人不敢轻犯。樊於期的突如其来,似乎并不让他惊奇。而樊於期剑上滴落的鲜血,也不曾让他有一丝畏惧。这人甚至连剑也没佩,他只是抬起眼睛,轻蔑地望着樊於期以及他的三千jīng兵。他几乎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那意思分明是说:才三千人,为什么不是三万呢?

  如此离奇的景象,并不在樊於期的预料之中。他生生地止住脚步,朝那人行礼道:“客卿大人!”

  李斯还礼,道:“中尉大人。”

  樊於期很想上前一剑将挡路的李斯砍翻,但李斯那副笃定的模样,却让他心里很是没底。他决定先问清楚qíng况,再砍不迟。于是问道:“客卿大人何以在此?”

  李斯朗声应道:“秦王知中尉大人前来觐见,特命李斯于此门相迎。”

  樊於期大吃一惊:莫非秦王已经知道我要造反了?那里面岂不是早有埋伏?

  李斯笑道:“中尉大人何以止步不前?李斯愿以实言相告,此时咸阳宫内外,守卫不足三百人,中尉大人尽可放心前行。”

  真正负责任的造反者,不会像阿Q先生那样:造反?有趣。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真正负责任的造反者,不掉别人的脑袋,便掉自己的脑袋,神经自然高度紧张。李斯越说里面没人,樊於期越是犹豫不决。

  如果说此时樊於期心里在打响鼓的话,李斯的心里则是在敲闷锣。天知道,李斯并没有撒谎,咸阳宫所有的守卫加起来,恐怕也只有两百余人。而秦王嬴政就在咸阳宫里,万一樊於期硬冲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李斯早已觉得樊於期和成蟜之间存有yīn谋,提请嬴政加qiáng防备。无奈嬴政不肯相信,吕不韦更是不肯相信。嬴政将注意力都放在防备宗室作乱之上,如郎中令王绾、内史肆等,本可用来保卫嬴政的,却都被调去防备宗室了。在此危急关头,李斯自知重任在肩,他要以一个人的力量,拖延住樊於期,等候王绾和内史肆带兵来援。

  樊於期和李斯对峙片刻,忽剑指李斯,道:“此乃缓兵之计,客卿欺吾不知欤?”

  李斯哈哈大笑,大声道:“好一个缓兵之计,中尉大人果然智慧过人。只是以中尉大人之智慧,又何以为长安君所卖而不自知?”

  李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点到了樊於期的要害。他早已在成蟜身上押上了他所有的赌注,如果成蟜真的要出卖他,他活该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李斯见樊於期木然不语,又道:“浮丘伯的苦ròu之计,中尉大人以为怎样?”

  浮丘伯的名字被说出,更是让樊於期慌乱。浮丘伯行踪诡秘,李斯又如何得知?李斯对他们的谋划到底知道多少?

  李斯见樊於期乱了分寸,再道:“李斯有数言,特为将军计,将军愿听否?”

  “说。”

  李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将军移步。”

  对于李斯的口才,樊於期早有耳闻。经他一说,能让母jī抢着报晓,公jī尝试下蛋。其诱惑力之qiáng,有如海妖塞壬的歌声,不可抵挡。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奥德修斯那样,用蜡塞住双耳,乃至把自己锁在桅杆之上,根本就不要听。

  然而樊於期还是忍不住好奇,想要尝试一下李斯到底有多神奇。他进入门内,但见宫殿空旷,并不像有埋伏的样子。可还有那第四道门、第五道门呢?

  李斯道:“以樊夫人为饵,中尉和长安君演了一出好戏,几乎掩尽天下耳目,却并未能瞒过秦王。中尉大人对长安君仁至义尽,今日又因长安君之故,不惜擅闯咸阳宫,犯下弥天大罪。然而,长安君又是如何对待中尉大人,中尉大人可曾知道?”

  “如何?”

  李斯紧盯着樊於期,道:“敢问樊夫人何在?”

  “尚在长安君府中。事成之后,樊某自会将其迎归。”

  李斯诧异道:“夫人已死,中尉难道不知?”

  樊於期大怒道:“胡说。”

  李斯一笑,道:“中尉将夫人托于长安君,此乃以饿láng司ròu、渴马护水也。夫人美貌绝世,长安君又正在少壮之年,yínyù正盛,夫人美色当前,长安君岂无染指之思?据李斯所闻,长安君并未恪守与中尉之约,而是一心要玷污夫人之清白。可怜夫人,为保全名节,不令将军蒙羞,宁投井自沉,不使长安君得逞。依李斯看来,夫人虽为自戕,杀夫人者,实长安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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