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读苏轼先生所撰《cháo州韩文公庙碑》,韩愈谪守cháo州,治理cháo州不到一年,便被调离他任。然而,就这短短不到一年的任期,却使得cháo州人对韩愈感恩戴德,“cháo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韩愈为官的魔力何在?他到底gān出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政绩?说起来其实简单得很:“始cháo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cháo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读着《吕氏chūn秋》,李斯不禁忽然想念起韩非来:不知道韩非的书作得如何了,他在韩国过得可还如意否?韩非,你我正当壮年,这世界必将属于你我。吕不韦已经老了,《吕氏chūn秋》将是他政治生涯中的最后一件大事。这个世界,永远都不缺大事发生,接下来,还有更大的事业,比《吕氏chūn秋》还要伟大千万倍的事业,那就是歼灭六国,统一天下。但这样的伟大事业,不会再轮到吕不韦的头上了,而是注定要完成在嬴政和我的手里。
一个人不能选择他的出生,也无法选择他所处的时代。数算五千年长河,留下的史书典籍,对后人来说,已是多得用一生都无法通览一遍。尽管如此,在中国的土地上,历朝历代都有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和感qíng,一样的五谷杂粮,一样的男欢女爱,一样的悲喜qíng仇,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经历,却不曾在史书上占得只言片语,史官们也不曾慷慨地为他们记上哪怕随便一笔。人和人是多么不同,既有“宁为盛世狗,不作乱世人”的无奈,也有“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激烈。对李斯而言,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所恐惧的,便是活在一个注定平庸而无名的时代。感谢上天,让他生得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刚刚好赶上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
将《吕氏chūn秋》向朝廷百官炫耀过一番之后,吕不韦又来向天下炫耀。他将《吕氏chūn秋》布于咸阳市门,上悬千金,无论诸侯游士宾客,凡能增损一字者,当场以千金作为奖励。很难讲,仕途失意的吕不韦,是否有借此抒发内心的愤怒失落和挑衅嫪毐及太后一党的嫌疑。
当年,商鞅变法,为了树立权威,取信于民,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宣称能将木头搬到北门者,奖励十金。老百姓都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没人敢动。于是提高赏格到五十金,终于有胆大者,将木头搬到北门。商鞅当场兑现了五十金的奖励,以明不欺。
吕不韦一向出手阔气,千金的赏格,比商鞅当年大方了数十倍。可赏越重,反而越是无人敢出手。过了一个月,还是无人响应,吕不韦这才得意地将《吕氏chūn秋》收回。还好,达利没有生在那个时代,像他那样的疯子,打着艺术的幌子,举火将《吕氏chūn秋》烧个gān净,说这样改动才算最好,于是,一字千金,二十万字就是二万万金,秦国多少年的GDP,恐怕都得搭进去。
【8.嫪毐的烦恼】
尽管吕不韦对《吕氏chūn秋》又是造势,又是炒作,工夫下足,但当他将书进呈给嬴政之时,却依然受到嬴政的冷遇。吕不韦原以为可以凭借《吕氏chūn秋》,打一场漂亮的仕途翻身仗。只要能够将《吕氏chūn秋》定为国策国纲,奉为秦国的治国理论和思想,那他吕不韦就成了秦国的教皇,即便从此不做相国,谁又敢动他分毫?
然而,嬴政对《吕氏chūn秋》却并不感冒。嬴政现在亟须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成为秦国名副其实、唯我独尊的王,而不是从《吕氏chūn秋》中学习怎样治理国家。换而言之,嬴政想要知道的是该如何对付吕不韦这样的权臣,而在《吕氏chūn秋》里,是不可能找到这样的答案的,吕不韦也不会那么傻,在《吕氏chūn秋》里为自己自掘坟墓。
虽然嬴政对《吕氏chūn秋》表示冷淡,但以吕不韦的权力,他也完全可以采取迂回战略,先在政府和军队中推行《吕氏chūn秋》,造成既成事实,一旦吕氏学说在下面得到普遍尊崇,也不怕嬴政不追加承认。然而,《吕氏chūn秋》在下面的推广也是阻力重重,很快便无疾而终。这当中,嫪毐的阻挠自然功不可没。嫪毐自己虽编不出《吕氏chūn秋》,但作梗搅huáng的能力还是有的。嫪毐也知道,一旦让《吕氏chūn秋》推广开来,吕不韦成了秦国思想界和理论界权威,成了布道者和解释者,对他现有权位的伤害将是巨大的和无法愈合的。
虽说嫪毐在和吕不韦的明争暗斗中让吕不韦再度受挫,但是他却并没有太多的成就感,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吕不韦身上,在他看来,吕不韦已经不再是他最可怕的敌人。他最可怕的敌人,已经变成了那个日渐威严和冷酷的秦王嬴政。
外人只看见嫪毐那易享的福,又有几人读到嫪毐那难念的经?依照惯例,明年,也就是嬴政九年,嬴政年满二十二岁,将举行冠礼,可以正式佩剑。而这也就意味着,嬴政将正式亲政,掌握秦国的最高权力,任谁也不能阻挡。眼下,朝廷大小事宜都还是由他嫪毐来决断,风光无限,但这样的好日子已经持续不了太久。嬴政亲政之后,他手中的这些权力不可避免地要被收回。他可以顺从地jiāo出权力,仗着太后赵姬的庇护,他或许可以暂时苟全富贵,但依靠赵姬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赵姬能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太后年纪比他大将近二十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先他而死。太后一死,他又能依靠谁去呢?况且,他和赵姬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他们继承了父母的美貌,都生得聪明俊俏,招人疼爱,让他忍不住幻想,将有怎样美妙的未来在为他这两个儿子而等待。然而,这两个儿子却又是不定时的炸弹,他们虽说是爱qíng的结晶,却也是通jian的罪证。一旦让嬴政发现他和太后居然生下了两个孽种,别说他的小命了,恐怕太后也将自身难保。
而在家庭问题上,嫪毐也是烦恼不已。他和赵姬的同居关系已经持续了七年,形同夫妻,只是少一张结婚证而已。七年了,时间不能算短,七年之痒也该发作了。男女之间,即便曾经如胶似漆,然而时间长了,胶也会脱,漆也会掉。朝夕相对,举案齐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长而久之,从jīng神到ròu体,难免要生发倦意。再炽热的爱qíng,也终究会有冷却的一天。如果男女双方地位平等,冷却也就冷却了,大不了另起炉灶,再生上一堆火而已。可是像嫪毐这样吃软饭的却不能如此洒脱,虽然他对赵姬也存在着审美疲劳,可他却不得不和从前一样,小心伺候着赵姬,不敢表示出丝毫的厌倦。他很清楚,一旦赵姬对他恩宠不再,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力、财富、领地、车骑,都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好在,他让赵姬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在那个妻妾成群的年代,素有母因子贵的说法,而落到嫪毐头上,却变成父因子贵了。
以往,嫪毐要取悦赵姬,有一招必杀技,那就是和赵姬行房事。每次行完房事,赵姬都满心欢喜,一脸痴迷,将他视为天使,视为上帝。可最近这法子的威力大大减弱。赵姬随着年龄增长,yù望衰退,对房事也不如从前那么热衷,她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两个儿子身上。在房事战场上,赵姬曾让吕不韦求饶,但这回轮到她向嫪毐求饶,她开始吃不消了。因此,嫪毐求欢,十有五六会遭到赵姬拒绝。说起来,陪太后上chuáng也算得上是为国捐躯了,嫪毐想捐躯来着,可国家现在已经不太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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