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怏怏,问:“那追还是不追?”刘秀思虑片刻,下令道:“追击暂缓,勒兵静观。”
邓奉突围而去,狂奔数十里,已入安全地带,邓奉却忽然停下马来,少年们也都跟着停下。邓奉回身,依次打量着身边的少年,叫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他们每个人行礼。
众少年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邓奉行礼已毕,对众少年说道:“能和诸君并肩而战,乃我终生之荣幸。我们已经证明,没有人可以击败我们。然而,是时候分别了,我累了,我厌倦了,我将向刘秀投降,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与诸君无关。我已将你们带出重围,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去走了。”
赵熹为邓奉副将,最得邓奉亲信,见邓奉要撂挑子不gān,怒道:“将军此言,可谓令人寒心!我等已出重围,天高海阔,何处不可容身?奈何未败而降,屈膝于人,甘为阶下之囚,你羞也不羞?”
诚如赵熹所言,以邓奉的武功,随便前去投奔公孙述、刘永、隗嚣等人,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除了舍不得以老大的位子相让,任何其他的条件,只要邓奉开口,无不将立刻满足。来日方长,前路也多,邓奉为何却要急于认输?
然而,邓奉决心已定,答赵熹道:“我意已决,幸勿再言。”
赵熹见无可再劝,掩面叹道:“刘秀岂能容将军!将军不是投降,而是送死!”
邓奉苦笑道:“死倒轻易些。活着,有时候比死更难。”
邓奉与少年作别,众少年皆泣不成声,不敢仰视。邓奉命朱祐捆好自己,回身对众少年笑道:“都散了吧,好好活着。我向来不齿田横,诸位也不要效法田横的五百壮士,无谓为我殉死。诸位死,徒伤父母之心,且也于我无益。诸位或降或走,全由自己,总之,都给我活着。”
huáng昏时分,邓奉在朱祐的陪同之下,打马而入汉军大营,夕阳在背后,勾勒出两人悲壮的身影。汉军自觉闪开一条道来,目光全放在邓奉身上。
邓奉突围之时,刀光剑影之间,汉军并不能将他的面貌看得特别清楚,如今邓奉缓辔徐行,距离又如此之近,汉军这才有机会从容一睹邓奉的庐山真面目。和其骇人听闻的武力相比,邓奉的面容无疑显得太过年轻,长而卷曲的睫毛,更给这张脸平添了一种孩子的神qíng。邓奉一路前行,惊叹声也随之在汉军中传递接力,眼前分明只是一个风流少年,怎么也不像是那个传说中的华丽战神。
无论什么时候,总少不了这类无耻之人,平时比谁都孙子,胆子比谁都小,逃得比谁都快,然而一旦英雄落难,这类人立即会第一时间跳出来,踩着英雄的躯体,恶狠狠地捅上几刀,然后如苍蝇般嗡嗡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自己比英雄更加牛气,以为从此立下了不朽的丰功伟绩,如若不然,英雄又怎会死在他的手里?
汉军之中,自然也少不了这种人。某校尉见邓奉在马上捆得结结实实,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反抗,顿时胆气大壮,现成便宜岂能不捡!于是企图趁机戳邓奉一刀,至少重伤,戳死最好,从而能邀个功,讨个赏什么的。校尉主意拿定,悄然拔刀,走出人群,向邓奉直bī而去。
校尉眼看就要接近邓奉,刚想举刀,忽然发现自己脑袋已经掉了。脑袋像骰子一样,在地上骨碌碌地转了几圈之后,正面朝上,躺于尘埃,郁闷上望,只见朱祐正鄙夷地盯着他,收刀入鞘,冷笑道:“想杀邓奉,就你也配?”
汉军见校尉瞬间身首异处,皆悚然,再也无人胆敢妄动。
【No.11 罪与罚】
邓奉未投降之时,刘秀头疼,头疼该如何抓住邓奉。如今邓奉送上门来,刘秀还是头疼,头疼到底该怎样处置邓奉。
要知道,邓奉并非孤身一人,在他背后,矗立着邓氏家族、邓氏家族的关系网,以及邓奉所代表的南阳豪杰势力。南阳众多百姓也都站在邓奉这边,视邓奉为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邓奉又是昆阳大战的英雄,在整个帝国都拥有巨大名望。因此,不管对邓奉是杀是用,都必须格外慎重。
刘秀特地召开御前会议,广泛征求诸将的意见。然而,出乎刘秀意料的是,诸将的意见几乎是一边倒——杀!
这其中,岑彭与耿弇态度最为坚决,力谏刘秀道:“邓奉背恩反逆,bào师经年,致贾复伤痍,朱祐见获。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亲在行陈,兵败乃降。若不诛奉,无以惩恶!”
诸将必yù杀邓奉而后快,刘秀虽然意外,却也理解。诸将皆是邓奉的手下败将,只要邓奉活着,永远都将是他们的奇耻大rǔ。
众人皆yù杀,我意独怜才。刘秀见朱祐沉默不语,于是指名要他发表意见,毕竟邓奉对朱祐有不杀之恩,想来朱祐总应该替邓奉说一两句好话。
朱祐没说好话,而是说了实话,反问刘秀道:“陛下如果不杀邓奉,那打算把他往哪儿摆呢?”
是啊,邓奉差不多已经把刘秀手下的名将得罪了个jīng光,就算刘秀想用邓奉,诸将也很难再和邓奉共事。况且,邓奉和诸将不同,邓奉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臣子,天地君亲师这一套儒家天条,在他眼中根本就是狗屎。
在内心深处,刘秀不得不承认,他驾驭不了邓奉,邓奉也根本不是可以被驾驭的人。
邓奉虽是香饽饽,然而烫手。尽管烫手,毕竟又是香饽饽。两难。
真杀吧,邓奉毕竟已经主动投降,军界历来有杀降不祥的说法,刘秀又是一个迷信的人,对此不能不顾忌。而且,邓奉在昆阳为汉军立下不世之功,又保全过刘秀家人的xing命,而邓奉之所以起兵对抗,归根结底,也是吴汉有错在先。如果真杀了邓奉,从道义上来讲,必将成为刘秀人生中的一大污点。
御前会议开了半天,并无结果。刘秀回帐歇息,yīn丽华显然已有耳闻,迎刘秀而拜,礼节甚殷,嘴上却丝毫不肯饶人,冷冷说道:“陛下好不叫人寒心!”
昨夜被yīn丽华一闹,刘秀至今心有余悸,转身想逃,却又觉得荒唐可笑,他虽贵为天子,但眼下毕竟是在野外,除了这大帐,还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让他睡觉,他如果匆忙逃出帐外,弄不好就得在外面晃悠一整个晚上,让人看见的话,还以为他是被老婆赶出家门,叫他这张脸该往哪儿放?
刘秀颓然坐下,等待着yīn丽华的爆发。yīn丽华却很冷静,既不哭,也不闹,只是问刘秀道:“一问陛下,陛下当初孤身去河北,是谁在保护陛下的家人?”
刘秀老实答道:“是邓奉。”
yīn丽华问:“二问陛下,邓奉起兵,错在吴汉,还是错在邓奉?”
刘秀答道:“错在吴汉。”
yīn丽华再问:“三问陛下,邓奉如果不降,陛下有多大的把握抓住他?”
刘秀再次老实答道:“就算能够抓住邓奉,恐怕也须旷日持久。”
yīn丽华道:“四问陛下,假如邓奉现在还在外边,如果让他投降,陛下愿意给出怎样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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