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隗嚣,有意割据一方,但他能否成功割据,卧榻之旁的窦融,其态度至关重要。隗嚣于是遣辩士张玄前往游说窦融,大家一起割据。
张玄说窦融道:“刘玄称帝,迅即败灭,表明汉室气数已尽,刘氏不可复兴。如今天下豪杰竞逐,雌雄未决,窦将军当善保河西,与陇、蜀合纵,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
窦融于是召五郡太守豪杰计议。
赞成割据河西者有之,曰:“河西殷富,带河为固,jīng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何必屈居人下?一旦听命于人,被人夺去权柄,万一有所危殆,虽悔无及。”
主张归附刘秀者有之,曰:“谶书皆云,刘秀当为天子。此天命也。就人事而言,今称帝者数人,而刘秀土地最广,甲兵最qiáng,号令最明。观天命而察人事,刘秀必有天下,可以归身,不可与争。”
两派意见争执不下,谁也不肯服谁,最终只能jiāo由窦融裁定。
还是那句话,窦融打仗不行,形势却看得极准,毅然决策东向,效忠洛阳。建武五年夏,窦融遣使者刘钧前往洛阳,奉书献马。
历史的巧合,有时近乎蓄意的编造。适逢刘秀也派遣使者前往河西招安窦融,竟然无巧不巧,和刘钧在路上碰到,使者顺势将刘钧领回洛阳。刘秀接见刘钧,欢甚,封窦融为凉州牧,赐huáng金二百斤,又亲修玺书一封,命刘钧携归河西,面jiāo窦融。
刘秀此次赐窦融之玺书,帝王之气更盛,书曰:
〖制诏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窦融:使者刘钧所奉书献马悉至,深知厚意。朝廷诸事,具刘钧所见,将军所知。今益州有公孙述,天水有隗将军,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将军门下,必有劝将军效法尉佗者。王者迭兴,千载一会,将军如yù鼎足三分,合纵连横,当早做决定。吾与尔绝域远隔,非相吞之国。今以huáng金二百斤赐将军,便宜辄言。〗
刘秀玺书既至,河西大惊,刘秀竟能明见于万里之外,直接举出尉佗之名,一语道破众人隐qíng。窦融于是修书刘秀,极表忠诚,又遣弟弟窦友入洛阳为人质,以示效用。
刘秀大喜,再赐窦融一份特殊的国礼——司马迁《史记》之《五宗世家》、《外戚世家》、《魏其侯列传》。
《五宗世家》,述汉景帝诸子,即窦太后之孙也,刘秀六世祖长沙定王刘发也在其中;《外戚世家》,载有窦太后、窦太后之兄窦长君、窦太后之弟窦广国(窦融七世祖)生平;《魏其侯列传》,载窦太后之侄窦婴事迹。
刘秀选此国礼,一以主动和窦融攀七世远亲之谊,二以追念窦融的祖先,褒奖窦氏昔日功勋,寄“述往事,思来者”之意。
窦融受此国礼,感动不言而喻,归附之心愈固,河西自此始为刘秀所用。
【No.5 义利之辩】
刘秀先断了隗嚣的退路,再抄了隗嚣的后路,而这其实也就意味着,刘秀和隗嚣的蜜月即将走到尽头。
对于隗嚣,能够和平解决当然最好。因此,刘秀遣来歙出使隗嚣之时,便命来歙劝隗嚣尽早入朝,并许以重爵。刘秀的意思是,隗嚣只要肯来洛阳,大可以高官厚禄养起来,从而不战而收人之兵。
隗嚣当然明白,入洛阳容易,出洛阳难,兼以观望之心不死,一再上书刘秀,自谦功德,百般推诿,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陇西老巢。
建武五年(公元二十九年)年末,刘永、彭宠之辈皆已破灭,东方大体平定,刘秀于是命来歙旧事重提,再催隗嚣入朝。
眼看刘秀日益qiáng大,隗嚣也开始着慌,刘秀一旦从东方腾出手来,下一个被收拾的就该是他了。究竟是选择合作还是选择对抗,隗嚣犹豫不决,聚众相商。
文士和武将各为一派,态度截然相反,文士yù安,武将yù战。
两派的分歧,核心便是中国思想史上最为古老的义利之辩。
文士以申屠刚、郑兴、杜林、班彪为代表,对隗嚣大讲道义:“你的西州大将军之号,是刘秀册封的。要不你当初就不接受册封,既然接受了册封,那就君臣名分已定。刘秀是君,将军是臣。
“将军不妨再想,刘秀对你怎么样?报以殊礼,言则称字,用敌国之仪,慰藉良厚。刘秀麾下功臣那么多,谁能有你这待遇?
“刘秀多次赐你玺书,一再许诺,愿与你同享富贵,绝不相欺。布衣百姓,尚且知道一诺千金,更何况当今天子!你究竟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你莫非是想自立为王,和刘秀对着gān?那你就是乱臣贼子,不论成败,史书都是要骂你的。告诉你,史书就是我们这些人写的,你怕不怕?”
武将以王元、王捷、王遵、杨广、周宗为代表,对隗嚣大讲利害:“当初刘玄称帝,大家都说他就是真命天子,和现在大家说刘秀一样。结果呢?大王投奔刘玄,差点连命都丢了。可见,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能靠神仙皇帝。
“如今南有公孙述,北有刘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谁敢保证刘秀就真的能统一天下?谁又敢保证,刘秀的下场不会和刘玄一样,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陇西完富,士马最qiáng。为大王计,上策是立即发兵,北收上郡、西河,东收关中三辅,尽占秦国故地,依山为坚,带河为固,足可立于不败,与东方周旋相拒。”
言至激愤处,王元如有神助,灵感迸发,脱口说出一句千古豪语,曰:“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
王元豪语一出,武将们如同打了jī血,手舞足蹈,兴奋得不行,仿佛已然梦回战国,而他们就是qiáng秦,正扼守函谷关,独敌东方六国,高兴就闭关一统,嫌闷就开关延敌。然而,武将们兴奋劲过后,却又感觉怅然。王元的豪语固然听来很慡,但终究好比叉腰骂娘,徒过嘴上gān瘾,其实与敌无伤。
隗嚣还算冷静,听完王元的豪语,不禁暗暗摇头。“拿一颗泥丸封住函谷关”——这话在文学上或有修辞价值,在军事上却毫无cao作价值。
王元见隗嚣不动声色,也知道自己chuī得有点大,于是又道:“大王若计不及此,且蓄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犹足以霸。总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还与蚯蚓相同。”
所有意见听完,隗嚣仍是难以决断,但有一点他确信无疑,那就是文士只肯称他将军,武将却称他大王,比较起来,还是大王听起来更慡。再说了,他在陇西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陇西已经是他的私人财产,突然要他拱手相让,白白给刘秀作了嫁衣,当然不肯甘心。刘秀既不是他亲戚,更不是他儿子,凭什么?到洛阳朝廷去,官就算做得再大,又哪里比得上在陇西当土皇帝快活?
究竟何去何从,隗嚣拒不表态,只是拖。文士们知道隗嚣仍是野心不死,渐渐灰心失望。文士们谨守夫子的古训:“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当初他们之所以投奔隗嚣,就是因为天下大乱,只有隗嚣的陇西还算太平。一旦隗嚣和刘秀决裂,陇西必将成为惨烈战场,十死九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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