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上公王凤冷哼一声,道:“那你善一个给咱看看。”刘秀道:“官兵此来,倾巢而动,洛阳势必空虚,不如出奇兵,翻尧山,经三鸦路,穿龙门峡,直捣洛阳,据洛阳之武库,取敖仓之粮粟,阻山河之险,西窥长安,东令中原。如此,则我军反客为主,官兵进退失据,其亡必不远也。”
刘秀的计划,与严尤之计异曲同工,然而反其道而行,一旦冒险成功,战局瞬即主动。然而,如此大胆的计划,远在绿林诸将的经验之外,他们在造反之前,都是乡里之人,甚少出门,根本没去过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城市,对其附近的地势地形更是懵懂无知,于是先是骇然,继而耻笑。刘秀一计不成,并不气馁,又道:“倘若非正面jiāo战不可,也不应选择阻击。官兵先锋,必是jīng锐,纵然力战,未必能够取胜,反而多有折损。依我之见,当以伏击为妙。官兵号称百万,行军起来,有如长蛇,绵延百里,我军可利用尧山地势,埋伏林木之间,等官兵先锋过后,尽起伏兵,冲击官兵中后部羸弱之旅。如此,则长蛇拦腰斩断,首尾不能相顾,必然大乱。”
然而,刘秀此计,除了一向欣赏刘秀的王常之外,仍然无人赞同。诸将依然沉浸在官兵不堪一击的错觉之中,以为这次也无例外,刘縯都可以在沘水和官兵硬碰硬,我们凭什么不行?于是坚持前议,征调分散在颍川各地的汉军部队,共得三万余人,开赴阳关。
汉军行至阳关,正遇官兵先锋,汉军奋勇争先,直冲敌阵。一如刘秀所料,官兵先锋,正是中央军jīng锐,两军相接,好一阵厮杀。眼看jiāo战正酣,官兵却忽然后撤,闪开一条通道,四匹骏马,拉着一辆如屋大车,出现在汉军面前。汉军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秘密武器?
但听哐当一声,车门飞出数十步之外,一只水桶大的拳头露在车外。拳头的主人——巨无霸下得车来,脚一落地,似乎大地都在为之颤抖。汉军仰望,嘴合不上,那是怎样的一人?方脸巨眼,jīng赤上身,丑陋无比,魁伟似一座ròu塔,遮住了天,灭住了眼。
巨无霸喉间发出呼呼的低吼,迈步向汉军bī迫而来。汉军腿脚发软,不自觉地开始缓缓后退。一个胆大的汉军士卒,挺枪而刺,巨无霸将枪一把夺过,提起士卒,高举过顶,抓住士卒双腿,一撕两半,将士卒扔回地上,士卒仍然还在喘气呼吸,而其肠子内脏,和着鲜血,哗啦啦地流淌一地。汉军士卒哪里见过这等杀人方式,心灵备受摧残,纷纷转身而逃,巨无霸大步向前,拳打脚踢,所到之处,士卒如纸片似的飞起,身体在空中奇形怪状地折叠。
汉军头也不敢回,一边拼命前逃,一边不忘招呼自己的兄弟和亲朋,快跑,快跑!分散而战的其余汉军,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只见这批汉军跑得飞快,叫得惨烈,恐慌之下,斗志也随之一泄千里,跟着发足狂奔起来。王邑领兵乘势冲杀,杀伤无数,大败汉军。
汉军士卒一哄而散,王凤、刘秀诸将领已经无法指挥,只能迅速后撤,返归昆阳。王邑催促行军,一路尾追不舍。
众人撤回昆阳,和留守昆阳的王常会合,清点残部,只剩下八千多人。昆阳城内,气氛低沉而哀伤,汉军们感受到了官兵的凶猛,尤其是巨无霸,更给众多士卒留下了不可抹灭的心理yīn影。如此qiáng大的官兵,根本不可能被战胜。这注定将是一场完全没有希望的战争,恐惧写在每个人的脸上,而通过彼此无助的对望,这种恐惧越发传递加qiáng。
经过阳关惨败,绿林军首领们这才意识到,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于是皆惶怖不安,虽然聚于一堂,可是已经不再讨论该如何作战,而改谈该如何散伙了。首领们在颍川都打下了属于自己的或大或小的地盘,那里有他们的老婆孩子,那里有他们缴获的金银珠宝。与其坐而待毙,还不如各返地盘,在死之前痛快逍遥。
见众首领无心恋战,只求早逃,刘秀长身而起,仰天大笑。王凤冷冷横了刘秀一眼,不屑问道:“天子陛下,你又有何话说?”
三个月前,刘玄立为天子,在当时那场大争论中,邓晨抛出了蔡少公所说的“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语,从此之后,绿林军首领们便对刘秀以天子相称,以为戏谑挖苦。刘秀出门,“哟,天子陛下,你御驾亲征呀!”刘秀吃饭,“哟,天子陛下,你亲用御膳呀!”即使刘秀上厕所,“哟,天子陛下,你亲出御恭呢!”
王凤发问,诸将也齐声附和:“天子陛下,你龙颜大笑,所为哪般?”刘秀厉声答道:“我笑朗朗白日,诸君却还在做梦。”
诸将向来轻视刘秀,以为他不过是靠了他老哥刘縯的关系,这才混了个偏将军当当,见刘秀胆敢出言不逊,诸将皆是肌ròu抽搐,面现怒容。刘秀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如今我等兵弱谷少,而外寇qiáng大,只有并力抵抗,才是唯一的机会。倘若诸部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即破,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今不同心齐胆,共举功名,反yù守妻子财物邪?”
刘秀所言,正中王常下怀。王常正要出言赞成,王凤却已怒视刘秀,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子了?你不过区区一介偏将!起兵阳关之前,你便满口胡言乱语,如今上将计议,你居然又要cha嘴。疾去!”
刘秀也不反驳,起身扬长而去,一路大笑不止,笑得诸将烦躁不安,笑得诸将毛骨悚然。刘秀前脚刚走,后脚探子来报,“官兵直bī而来,长数百里,不见头尾,其先锋,业已抵达城北!”
眼看去路已绝,诸将越发惶惶,王常趁机说道:“刘秀虽是书生,于兵法却有过人之处。阳关之战,倘若早听刘秀之言,未必有此惨败。如今qíng势急迫,诸公既然无计可施,不如请回刘秀,看看他究竟有何良策。”诸将无奈之下,只得再请刘秀。刘秀去而复返,打量诸将,故作惊讶道:“咦,诸君怎么还在?要知道,官兵一来,呜呼哀哉。”
王常闭目叹道:“官兵已经来了。”
王凤看着刘秀,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尊敬,道:“愿闻刘将军高见。”
刘秀笑道:“今昆阳城中军士有八九千人,坚守半月,不成问题。定陵、郾城尚有近万汉军,今夜,趁夜色,命敢死骑士突围而出,至定陵、郾城,召援来救。半月之内,宛城必下,数万汉军主力,也可抽身来援。届时,两路援军一到,城中也见机杀出,就在这昆阳城下,驰骋扬鞭,来他一场千古大战,岂不快哉!”
雄心,在话语中点燃,诸将的脸上,渐渐血色涌现。刘秀高声又道:“王莽举国来袭,我等倾力相迎,这注定是空前的决战,百万雄师,会于一城,江河将为之悲泣,天地将为之壮烈,人生一世,能有如此一战,夫复何求?”
诸将手舞足蹈,状似喝高。刘秀再道:“胜则尽有天下,诸君裂土封疆,永享富贵。败,大不了一死而已,好比起兵之初,我等本来就一无所有。如此,则何惧哉!无惧,则王莽能奈我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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