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29)

阅读记录

  何老爷说:“戴掌柜在京城常出入官宦府第,名园也见得多了。自家的园子,还能堆砌得太俗了?”

  戴膺说:“何老爷,我可不是仿京中名园。那些园子极尽奢华,想仿也仿不起的。我这是反其道行之,一味简洁随意。园子本也是消闲的地界,太奢华了,反被奢华围困其间,哪还消闲得了?再说,在乡间堆一处华丽的园子,家里什么也别做了,就日夜防贼吧!”

  六爷说:“我看戴掌柜的园子,没有一点商家气,也无一点官宦气,所以才喜欢。”

  戴掌柜又快意地笑了:“六爷真会说话,不说寒酸,倒说没有官气、商气。我领qíng了!六爷,何老爷,你们看我这几盆jú花有无官气商气?”

  六爷看时,哪是几盆,是洋洋一片!其间,有少数已破蕾怒放,只是huáng、红、紫一类艳色的不多,惟白色的成为主调。

  戴膺指点着说:“花竹中,我只喜欢jú花。但长年驻京理商,实在也无暇伺jú,只是由京下班回来歇假时,略过过瘾罢。今年后半年,本也轮我回来歇假,他们就预先从贯家堡订了些jú花。我不在,家里也无人喜爱此道的。”

  六爷就问:“戴掌柜只喜爱白jú?”

  戴膺说:“六爷倒看出来了?其实也说不上是特别嗜好,只是看着白jú心静些吧。驻京在外,终年陷于官场商界的纷乱嘈杂中,回来只想心静一些。六爷是读书人,何老爷是儒师,我真没有你们那么高雅的兴致。”

  何老爷说:“静之兄不要提我,我现在哪有余力伺候jú花?”

  六爷见何老爷又来了,赶紧拦住说:“戴掌柜,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白色jú花。色同而姿态各异,有许多种吧?”

  戴膺说:“也没有多少种。白jú不好伺候,稍不慎,就会串种,致使色不纯净。这是白

  西施,那是白牡丹,那是邓州白,还有白叠罗、白鹤翎、白粉团、白剪绒、白腊瓣、四面镜、玉连环、银荔枝,都还没有开呢。这几株你们猜叫什么?叫白褒姒。”

  何老爷打断说:“外间有塌天之祸,静之兄倒悠闲如此!”

  戴膺笑了笑,说:“时局至此,朝廷也无奈,都弃京逃难去了,我一介糙民,着急又有什么用?我看二位对jú花也不大喜爱,那就回客厅喝茶吧。”

  六爷忙说:“我还没有看够戴掌柜的白jú盛景!今日秋阳这样明丽,就在园子里坐坐,不也很好吗?”

  戴膺就说:“我本也有此意,只怕怠慢了二位。六爷既有此雅兴,那就往前头的亭子里坐吧,我得去洗手更衣了。”

  六爷跟了何老爷来到那座jīng美的亭子前,一眼就看见了亭柱上挂着的一副破格的对联:

  行己有耻

  博学于文

  有些眼熟的两句话,是谁说的呢?六爷一时想不起来,就问何老爷。 “顾亭林。旁边刻有落款,你不会去看!” 何老爷还真眼尖。这副木雕的对联,果然有上下题款。此两句为顾亭林所言,当然用不着验证,经何老爷一点,六爷也记起来了。只是看了落款,才知道这副对联为户部尚书翁同书写。

  六爷在老太爷那里见过翁大人书赠的条幅,不想在京号戴掌柜这里也有翁大人的赐墨!

  “何老爷,你看这真是翁尚书的亲笔?”

  “怎么不是!翁同做户部尚书年间,戴掌柜一直做京号老帮,讨这几个字还不容易!”

  “翁大人赐下这几个字,有什么意思吗?”

  “这几个字,是应戴掌柜之请而写的。戴掌柜取顾亭林这两句,也只是看重其中两个字:有。他这亭子,就取名‘有耻亭’。”

  “此亭叫‘有耻亭’?”

  “为商无耻,哪能成了大事?西帮从商,最讲‘有耻’二字。戴掌柜以‘有耻’名此亭,实在也很平常。六爷觉得意外,是一向太轻商了。”

  听何老爷这样一说,倒觉无味了:何老爷把他带到这里来,笃定了是诱劝他弃儒入商。再看园中初现的灵秀气,似乎也要消退。

  仆人端来茶,跟着,戴膺也出来了。

  戴掌柜还未进亭,何老爷就说:“静之兄,我看你优雅依旧,准是对当今危局别有见识

  !”

  戴膺进来,邀客坐定,说:“何老爷别取笑我了!要有见识,我能像乞丐似的逃回山西?”

  何老爷说:“你老兄毕竟是预见了京师要失,提前弃庄撤离的。”

  戴膺苦笑了一下:“快别提这次弃庄出逃了!六爷,我这次败走麦城,真是既愧对东家,也对不住京号的众伙友。”

  六爷说:“大局乱了,哪能怨戴掌柜?只是,这乱局是否还能收拾?”

  何老爷说:“六爷本已经预备停当,只待赴这八月的乡试,哪曾想就出了这样的塌天之祸!

  考期已过了,才传来本年恩科推延至明年的诏令。遇此大祸,也只有推延一途。推延就推延吧,只怕推延至明年,还是没有指望。六爷自小就有志博取功名,苦读到赴考时候了,偏偏遇了这样的波折!静之兄,你看明年是否有指望?”

  戴膺说:“当今朝局,谁也看不准了。就是朝中的军机,也分明失算!否则,朝廷能沦至弃都出逃这一步?六爷自小有大志,我们驻外伙友也都知道。逢此乱世,深替六爷惋惜。只是,戴某不过东家字号中一个小掌柜,哪能预见得了如此忽然骤变的时局?”

  六爷就说:“戴掌柜一定瞧不起我这读书求仕的人吧?”

  戴膺慌忙说:“不能这样冤枉我!六爷,我是十分敬重读书人的。这,何老爷知道。”

  何老爷就冷冷哼了一声,说:“我当然知道!不是你老兄贪图文名,我能落到今天这般天地吗?若仍在京号,再不济,也添置了这样一处园子!”

  戴膺笑了笑说:“何老爷,等乱事过去,我送你一处园子!六爷,这许多年,何老爷没少骂我吧?”

  六爷也笑了说:“他谁不敢骂!”

  戴膺说:“当年我们撺掇何老爷一试科举,实在是想为西帮争一个文名。西帮善商贾贸易,将生意做遍天下,世人都以为我们晋人又俗又愚,只图求利,不知取义。天下又俗又愚的势利者多多,为何独我西帮能将生意做遍天下?西帮能成大业,我看除了腿长,不畏千里跋涉,还有两条,为别的商贾不能比。这两条,就是我挂在亭下的一副对子:一边是有耻,一边是博学。腿长,有耻,博学,有此三条,何事不能做大?”

  六爷就说:“戴掌柜说了半天,还是不离商贾二字!”

  何老爷说:“当年戴掌柜若这样在商言商,也不会把我推下火坑了。”

  戴膺说:“何老爷当年客串了一回科举,居然就金榜题名!那时,真是轰动一时,官场士林都另眼相看西帮了:原来西帮中也藏龙卧虎,有博学之才。”

52书库推荐浏览: 成一